王威廉|当科技席卷一切,我们是否关注那些无法登上这趟列车的人( 三 )


科幻小说一直审视的都是我们所生活其间的现实 , 我所探索的是科技对于我们现实生活的内核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 我们经历过几次科技革命 , 曾经的马车被换成汽车 , 换成了高铁 , 但都只是交通方式的改变 , 并没有改变日常生活的一些东西 。 但是自从互联网、移动网络、手机、APP出现以后 , 人类的现实形态发生的改变 , 让我们意识到今天的现实不是一个单维的空间 。
我们以前觉得互联网是互联网的世界 , 现实生活是现实生活的世界 , 可以分得清 。 但是我们现在发现互联网的世界跟现实的世界 , 通过移动网络和终端扭结在了一起 , 变成了同一个世界 , 现实就显得很扭曲 。 每个人所站的位置不一样 , 他所看到的现实千差万别 。 如果我们撤出来 , 走几步看一下 , 可以看出结构来 , 可以看出来现实与虚构扭结在一起的边界 。 为什么今天在文学的角度可以注意到边界 , 就是因为小说坚持用一个更加整体的方式来思考我们的日常生活 , 而别的学科门类都是从特别确定的、单一的视角在思考现实 , 缺乏对于整体景观的了解 。 实际上 , 最重要的科技已经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 。
我想写的都是关于内在的 , 所以《野未来》里没有外星人 , 也没有特别夸张的生命奇迹 。 包括谋求永生那篇《后生命》里 , 主人公们发现意识无法转移 , 人的大脑迟早会衰败 , 没有办法让永生变成可能 。 这篇小说也对永生持否定的态度 。
文科出来的人对历史忧心忡忡
做科学的人觉得历史是可控的
余雅琴:回到今天的主题“高速时代的焦虑与反抗” 。 焦虑、反抗 , 都和我们曾经所期待的、带着进步主义观的对科技的看法不一样 。 我在做功课的时候看到西川老师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要允许自己落后时代30秒” , 说自己不怎么用微信或其他社交软件 。 想从您开始 , 大家来谈一谈自己在高速时代作为个体的一些感受 , 具体哪些方面焦虑?
西川:我现在也在学校里面教书 , 我在原来学校教书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经常看科幻的书和电影 , 他们会介绍我看科幻电影 。 几年前 , 有一个新拍的片子叫《银翼杀手》 , 我顺便看了旧版的《银翼杀手》 , 我跟我这几个学生有一个交流 。 我说我怎么觉得《银翼杀手》除了飞行器在楼里面飞 , 实际上街景很像19世纪的伦敦 。 就是说在一个未来 , 它的背景其实连20世纪都不是 , 是19世纪 , 街上开始有蒸汽 , 这都是19世纪有煤气灯那时候的场景 。 高科技被压在这么一个19世纪的背景中 , 我立刻想到一个问题 , 如果一个人要在这种高科技的背景之下展开批判 , 他究竟是用22世纪的思想批判21世纪 , 还是用19世纪、18世纪的思想来批判?他能够动用的资源是什么?
所谓的有批判性的人 , 很多能够动用的资源是旧资源 , 是过去的东西 。 就好像这一次疫情来了以后 , 全世界的思想家在讨论疫情的时候 , 能够动用的资源不外乎来自中国的SARS、西班牙大流感、西方的黑死病……全是从过去的经验获得一个角度来对当下做出一个判断 。 批判也批判了 , 但是这种焦虑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它 。 这种焦虑是饱含着过去的一种焦虑——由于我对18世纪、17世纪的记忆 , 我对当下不适应 。 实际上当下要往22世纪走你又拦不住 , 就像疫情这样一个情况 。
然后我也发现拿出这种态度的大多数人 , 实际上是不懂科学的人 。 因为非常偶然的原因 , 我会接触到很好的科学家 , 遇到不同行当的人 , 有的是院士、有的是某一个行当里面顶尖的科学家 。 这些人在看待科技和未来的时候都是比较乐观的 。 他们认为到目前为止他们所做的研究都是可控的 , 而所有悲观的人都是学哲学的、学历史的 , 有人文关怀的 。 于是关于未来的一个话题 , 实际上被转化成理科和文科的斗争 , 这个特别地绝 。 就是所有文科出来的人对历史都是忧心忡忡的 , 而所有做科学的人对历史本身 , 他们觉得都是可控的 。 这个事情是不管未来来没来 , 如果当下有一个大知识界的话 , 它已经产生的裂痕我们都可以看得到 , 一个巨大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