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纳&徐贲:一百年前的人文经典阅读对今天有什么样的启示?( 三 )


萧伯纳&徐贲:一百年前的人文经典阅读对今天有什么样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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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尼生
我本人在美国大学的英国文学课上也教过丁尼生的《尤利西斯》,我不必问学生尤利西斯是谁这样的问题。因为只要我告诉他们尤利西斯就是俄狄修斯,他们就知道了,他们在每个人必修的《希腊思想》人文教育课上都已经读过了《奥德赛》。有了这样的知识储备,我就可以直接让学生们比较丁尼生笔下的尤利西斯和荷马史诗里的俄狄修斯。丁尼生是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诗人,他笔下的尤利西斯是一个已经年迈,失去了冒险和进取之心的老人,与荷马史诗中的那个充满活力的英雄不可同日而语。丁尼生是用尤利西斯来做西方文明衰落和失去开拓精神的象征,要是以为他是在重述荷马的英雄故事,哪怕每字每句都读得滚瓜烂熟,也是隔靴搔痒、不着要领。可见文学知识的储备和联想,以及阅读的导向对于有效阅读有多么重要。
胡适特别要求他的学生在阅读作品之前,先仔细地阅读卓克所写的介绍和导读。他关照学生们说,“在这些介绍里,卓克教授放进了他对过去许多世纪西方世界历史研究的成果”。卓克为泰西文学所写的介绍与我们熟悉的《诺顿英国文学》或《诺顿美国文学》有相似之处。每一册有一个总的介绍,然后每部作品有一个单独的介绍,不只是涉及选文本身及其作者,而且还有一些相关的其他文本知识。涉及本文的部分是一个简单的导读。胡适对学生的要求对我们今天指导阅读经典仍然有相当重要的参考价值,是一个有益的建议。
我们必须先知道自己在阅读什么,有了确定的阅读目的,方能发挥阅读的最大效能,取得最大的智识和审美收获。现在有的老师片面主张“精读”,以为导读只会妨碍学生自己的阅读。这是不对的。学生需要老师是因为老师比他们拥有更丰富的阅读经验和相关知识,教授可以减少学生自己在黑暗中盲目摸索的时间和精力。任何一个人如果单靠自己从头摸索和感悟,那么一生所能学到的东西都是十分有限的。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是在黑暗中盲目地摸索。
胡适的阅读方法建议是很明确的。他认为初学者不易为自己确定有价值的阅读目的,因此需要有老师的指导。胡适推荐卓克写的介绍,就是因为里面有这样的指导。在胡适和卓克那里,指导的具体目的是帮助学生有跨文化的文学比较联想。今天我们知道,这只是多种可能的目的中的一种,而且不一定是对大多数读者最相关的。然而在1920年代初期,文学比较似乎是胡适他们这代人非常专注的一个阅读目的。
经典著作是顶级拉面,好的引介和导读是美味的调味包
胡适希望中国学生在阅读《泰西文学》时能够关注中国的小说为什么一直不受重视,为什么中国文学中缺乏“悲剧性”这种东西,为什么戏剧情节缺乏情节的统一性。他还希望能引起对中国“史诗”的思考,他写道,“在学习荷马史诗的时候,应该让学生们看到,史诗在古代中国奇怪地缺席了,而相对现代的史诗,这种叙事诗却兴盛起来。古代中国真的没有史诗吗?还是后来佚失了?在《楚辞》的神话名字里是否有史诗的痕迹?保留下来的古老《诗经》抒情诗是否可以补救史诗的佚失?”他说的“相对现代的史诗”是指“弹词”“滩簧”“鼓书”这样的民间文学形式。胡适还提出,在学习悲剧的时候,可以让学生们想一想,“元、明两代的戏剧中有哪些可以称得上是悲剧。《汉宫秋》《梧桐雨》?”《桃花扇》和《特洛伊的女人们》能比较吗?等等。
以今天对经典著作的人文阅读联想来看,1920年代初的阅读联想要求是非常狭窄的,局限于一些非常有限的文学问题,这大概反映了胡适或卓克自己在当时的文学兴趣和当年英语系学生非常有限的阅读联想能力。这种情况在今天大多数的英语系科里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甚至还不如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