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沿|母亲花

□谢新源
阴历九月将尽 , 陡然而来的含着几分寒意的秋风 , 吹进院子里来 。 摆在西厢房窗沿下的两排花草 , 秋兰、秋葵、秋菊 , 甚而入秋之后颜色愈加娇艳的母亲花、雁来红 , 那红白黄蓝紫 , 便纷纷像喷淋过了消色液 , 似乎是一夜之间就褪色、发蔫、枯萎 。 母亲倚着上房屋门 , 出神而沉静地凝视眼前的残败和萧瑟 , 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失落、无奈 , 甚或哀忧 。
“秦生他妈 , 咋就这么喜欢花花草草?”我二哥出生在西安 , 父母就干脆叫他“秦生” 。 “人家城里人么 。 ”“如今不也来到咱乡下了吗?”左邻右舍常常喜欢闲话喜好花事的母亲 。
我们家刚从陕西蓝田县城迁回河南豫西北故乡那几年 , 每年一开春 , 母亲就要同父亲斗嘴 , 埋怨说咱这院子里成年不见一点颜色 , 眼里寡寡的;也闻不到一丝香气 , 憋闷得很 。 其实 , 并非父亲有意不为 。 我们家典型北方四合小院 , 坐南朝北 , 街房和东厢房住着堂奶、堂叔一家;上房和西厢房归我家 。 上房屋后一堵高墙 , 又隔开后院堂伯家 , 哪来的种花地儿?
或许是天意 , 那年夏天一场暴雨 , 竟浇塌了我家西厢房北头的这间 。 清理完残砖乱瓦 , 父亲说就不再盖了 , 空着好给你妈种花 。 母亲听了还夸父亲 , 转身一想:这地儿背着阳 , 一丝儿太阳都照不进 , 种了也开不出花 。 父亲这会也反应过来 , 花草还有庄稼 , 仅有雨露滋润那是不够的 。 咱种棵石榴树 , 试试?
父亲从对门章奶家移了棵半大不小的石榴树 , 迎门而栽 。 并可着劲儿地浇水施肥 , 以期它能尽快开花结果 。 第二年初夏 , 树该是成活了 , 到了花期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 父亲纳闷 , 去问章奶 。 给你早说过了 , 缺太阳不中 , 章奶说 。
虽然母亲不免心里沮丧 , 但这一树青翠且含着几分鹅黄的绿 , 这被风带动起来的枝摇影晃 , 这枝叶所散发出来的些许微香 , 让平常普通的北方农家小院 , 有了色彩、有了灵动、有了气韵 。 母亲似乎找回了些埋在她心底的一丝久远的记忆 , 脸上的笑意虽然只是淡淡的 , 但的那份欣慰却是从心底涌出来的 。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 把堂叔三间东厢房最南头的那间 , 也给浇塌了 。 堂叔也没把那塌了的房给再盖起来 。 于是 , 每天清晨太阳三竿多高 , 从东方天际倾泻而来的光 , 便透过邻居家那株茂盛的椿树 , 投在我家西厢房窗沿下 , 一直快到晌午 , 太阳升高才西移 。 我们这座阴沉了不知多少年的院落 , 终是每日有小半天阳光灿烂了 。
来年在西厢房窗沿下 , 种两排花吧?母亲笑着对父亲说 。
来年二月二龙抬头之后 , 父亲忙活着从地里拉土 , 再搅入自沤的粪肥 。 母亲则搬来堆在屋后抱厦墙角的破瓦盆、旧陶罐、漏铁锅 , 装上花肥 , 等待父亲埋下花种 。
“可别忘了种萱草啊 。 ”母亲不忘提醒父亲 。
父亲再次去找对门章奶 。
章奶家院门朝南 , 一年四季皆有太阳彻照满院 。 尤其 , 上房屋后那座相当于前院的后院 , 除却摆农具、堆柴火、置杂物 , 还专门打了口土井 , 种出满院的花 , 俨然一处眼花缭乱的后花园了 。 父亲移来几块萱草根茎 , 埋入两只破陶罐里 。 当然 , 少不了同时种下牡丹、兰花、芍药、鸡冠花、牵牛花、菊花 , 这些宜种、耐旱、好养 , 不用过多操心的农家普通花草 。
春雨开始抽丝剥茧般地下 , 春风如薰 , 春阳和煦 。 西厢房窗沿下 , 两排十数盆、罐、锅的花花草草 , 启始鹅黄 , 继而淡绿 , 再是乌青 , 茁壮、蓬勃、葳蕤 。 那两只陶罐里的萱草 , 或是根茎里原本就储蓄着充足的养分 , 一旦拱破了土皮 , 便像返青的麦苗儿似的 , 拔着节地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