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峰&《人间我来过》:被命运拖进泥泞角落,才有机会把人心看清( 二 )


前天许峰租下房子的时候她气蒙了头,那幢花园洋楼和附近农民宅基地房完全不一样,简直是梦想之家,好过现在住的地方一百倍。她都不敢去想租金得有多贵。跟踪丈夫跟出这样一个结果,她血涌上头,按响喇叭嗞起小电驴冲了过去。刚起步风扑在脸上她就开始慌,靠得越近慌得越厉害,终于在某一瞬间害怕压倒了气恼,扭转车头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她一边洗伤口一边哭,心里慌得不得了,恳求观音娘娘保佑。这算什么呢?事情还是没有搞清楚,日日晚归许是工作忙,夜半短信可能是错发的,租下房子也可以有很多种理由。许峰晚上回家,她问今天怎么样,许峰说下午跑了一次康桥给人修电脑。大地方倒是对的。夜里她起身,在许峰的钥匙串里找到了陌生钥匙,躲去厕所哭,然后用笔把钥匙形状描下来,天亮去照着配了一把。要说配了打算干什么,她确实没有认真想过,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总得做些什么。
连着两天,她拼了命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装不好的,但两天就这么过去了,许峰也没发现异样,至少没问。这让米莲越发心苦,从前许峰把她看得多紧呀,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剪去了长发吗?从她推荐他读东野圭吾的小说吗?
今天傍晚,许峰打电话说不回来吃晚饭,有老乡来上海,他要赶去城里和他们喝酒,估计得到明天早上。许峰原本几乎不进城的,这阵子多了。挂完电话米莲坐下去又站起来,心神不定,昨天夜里许峰出门几小时她忍住没问,今天他索性不归宿了。米莲把自制杨梅烧酒找出来喝掉半瓶。她不应该喝酒的,但是顾不得了,只想早点睡觉,眼睛一闭一睁丈夫就回来了。睁开眼窗外还是黑的,刚过夜里 12 点,米莲从床上翻起来,簇新的钥匙顶在手掌心,骑上小电驴去康桥。
小洋楼灯火通明,周围人家都暗着,它异常显眼。米莲远远熄了火,蹑手蹑脚走上去,钥匙磕在锁上得得得得直响。她左手扶右手,慢慢把钥匙移到钥匙孔,捅进去拧开。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被泪糊了眼,什么都瞧不清,全身过了电一样酥麻。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怕自己瘫下去没个样子,按下所有的念头,全身的气血沸腾起来,歇斯底里猛发一声喊。
结果那是空屋子,没人。
许峰大概真的是喝酒去了,这多少给了米莲一点安慰,于是她又担心刚才那嗓子会不会吵到邻居。小楼干净得很,没有生活痕迹,没有女人东西,衣橱里空空如也,只一个抽屉里有套红缎牡丹纹中装。这也在理,毕竟钥匙才刚交到许峰手上。米莲倒在卧室一米八的大床上,这床比家里的大,比家里的软,酒劲又上来了,她想在这里睡到天亮。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了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
米莲想跳窗,发现有防盗铁栅栏出不去,只好躲到床底下。楼梯有声响,她一激灵从床下翻出来,把躺皱的床整理好,又再钻回去。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她祈祷别有许峰,可上帝没听见她的祈祷。
米莲闭上眼睛,就看见了许峰。那是他们的初见,她被定定地瞧着,从来没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像是一线光牵过来,灼在头发上,灼在肩膀上,灼在背心里,她成了被选中的人,是需要解救的羔羊。她自此追随他,有一度,不,至今米莲仍觉得是许峰给了她新生命。他坚定、少语,有巨大的内在,给人绝对的依赖感…… 这与父亲的角色相似,又有许多不同,许峰是…… 是一尊像,是黑夜里的灯塔,是波涛中的巨轮,是一切神话中开天辟海的巨灵,而她只需俯首跟随。
所有这些关于许峰的光环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交相辉映,米莲拼命地把这些梦召唤出来,堆叠得越来越高,自己深埋其中。她嗅到许峰的气息,那是真实不虚的,它混杂在尘灰的味道里,混杂在另一种淡淡的香水味里…… 米莲睁开眼睛,落满了灰的地板就在鼻子前头,顶上的床架剧烈摇动着,微尘弥散在床下的小小空间里。她的一声声心跳承载着床上女人忘情的一声声喊,承载着他粗重的喘息。她持续地心悸,并非不堪重负,反而是惶惶然的轻,轻飘飘下一刻就要飞走,在她胸口留下一个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