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雪,落在桃粉色的棉被上

刘欢欢(19岁) 西南大学文学院学生
南方是很少下雪的 。 我12岁时 , 下了一场冷冷的雨夹雪 。
夜里路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 雪飘到灯下 , 朦胧、凄迷又梦幻 。 我能感受到我的头上有无数细小的雪花片 , 它们小到不能单独存在 , 有的在飘落的途中就化成了细小的雨滴 , 有的小到一落到我的头发上就化成了水 , 润湿了我的头发 。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 , 有点热气 , 所以那种像盐一样细碎晶莹的雪花 , 一碰到头发就融化了 。 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把我从宿舍里喊下去 , 她微笑着让我去校门口 , 我也只好怀揣着疑惑的心情匆匆前去 。
宿舍和校门口的距离算不上远 , 但是在严冬和雨雪的咒语下 , 我身上的热气逐渐消散 , 寒冷从我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到校门口时 , 我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我的父亲 。
“爸爸?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受冻 , 担心你手又生冻疮 , 给你送来一床被子 。 你快把被子拿好 , 赶紧回宿舍 , 我就不多谈了 。 ”
我从没想过我的父亲会带着一床棉被出现在我的面前 。 他向来粗枝大叶 , 怎么会看到一场雨夹雪就想起我的冻疮手呢?家里离镇上好几里路 , 这么晚的天 , 他是走过来的吗?他怎么连把伞也不带?他在校门口站了多久?……
父亲不给我问话的机会 , 他把棉被从铁门的缝隙里塞进来 。 校门口顶上的白灯照在铁门上 , 圆圆的栏杆泛起了银白色的光 , 桃粉色的被子就从这种冷冷的光里挤进来 。 我抱着父亲给的被子 , 软蓬蓬的棉花很舒服 , 而我像只呆头鹅 ,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心里感到几分酸涩 。
父亲一向是很暖和的 , 他常在冬天替我焐手 , 或者是把我的小手放在他的肚皮上 。 但这一次 , 我看见父亲把被子递过来后搓了搓手 , 嘴唇青乌 , 像麦茬一样的短发上闪着细碎的光芒——那些轻飘飘的雪 , 早已经立在他的头发上 。
见我愣愣地站着 , 父亲催促道:“快走了!太冷了 , 我也得回去了 。 再见!”他朝我挥挥手 , 转身踏进了沉重的夜色之中 。
被子上已经落了一些雨雪 。 父亲是把被子护在怀里的 , 棉被到我手里还是干爽而蓬松的 , 但是我没有父亲高大 , 棉被占据了我的半个身躯 , 我也必须马上往回走了 。
我不敢想父亲在雪夜里的身影 。 镇上和家里还有很长一段崎岖的泥路 , 我只希望雨雪不要下大 。
回到宿舍里 , 室友们都发出羡慕的声音 。 我坐在床铺上 , 才发现被罩是新的 , 桃花一样的嫩粉色 , 里面的被子是鹅绒被——家里唯一一床鹅绒被 。
我把手放进被子里 。 父亲在外面打工 , 只有过年才回来 ,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总是拉起我的手看 。 父母离婚后 , 我回到了老家 , 开始长冻疮 , 发痒、肿胀、溃脓 , 穿衣服我总是要小心避开我的手 。 我写字的时候也不戴手套 , 因为字会写得不好看 。 写完作业我会去找他焐手 , 父亲就紧紧包住我的手 , 然后放在他的肚皮上 。 我能感受到父亲手上全是茧 , 但是很温暖 。
现在 , 我已经不长冻疮了 。 但是每年父亲还是会在冬天前打来一个电话 , 叫我保护好自己的手 。 我常常喜欢戳穿他:“爸爸 , 你想我了吗?”父亲只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 , 不答话 。
南方是很少下雪的 。 在我12岁那年 , 下了一场冷冷的雨夹雪 。 我的父亲弯着腰把被子从铁门的缝隙里递给我 , 有一些看不见的雪从他的头发上滑下 , 滚落在桃粉色的棉被上 。
【铁门|雪,落在桃粉色的棉被上】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11月15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