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济|掂量掂量文字的分量

【洪济|掂量掂量文字的分量】著名文艺评论家、作家赵鹤翔先生最近做客山东女散文家沙龙 。 他说 , 搞文学 , 要时常掂量掂量文字的分量 , 不能太随意 。 一个作家对文字要讲究 , 不能将就 。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 语言没有魅力 , 再好的故事 , 也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 谈不上文学 。
传说仓颉造字时 , “天雨粟、鬼夜哭” 。 从古到今 , 对这六个字有多种解读 , 东汉人高诱的注解比较有代表性:“仓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 , 则诈伪萌生 , 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 。 天知其将饿 , 故为雨粟 。 ”不管古人今人怎么说 , 文字的出现 , 客观上促进了人类的巨大进步 , 加快了人类走向文明的步伐 。 我们有“敬惜字纸”的传统 , 敬畏文字 , 我认为 , 赵先生观点的根在这儿 。
赵鹤翔先生说的要掂量掂量文字的分量 , 我理解其中一个意思是要“炼” , 炼字、炼词、炼句、炼意 。 有些句子 , 一入眼帘 , 就把你击中 , 让你刻骨铭心 。 作者一定是下了番“掂量”功夫 。 著名作家废名在一篇文章中说:“读庾信文章 , 觉得中国文字真可以写好些美丽的东西 , ‘草无忘忧之意 , 花无长乐之心’‘霜随柳白 , 月逐坟圆’ , 都令我喜悦 。 ‘月逐坟圆’这一句 , 我直觉地感到中国难得有第二人这么写 。 杜甫咏明妃诗对得一句‘独留青冢向黄昏’ , 大约是从庾信学来的 , 却没有庾信写得自然了 。 中国诗人善写景物 , 关于‘坟’没有什么好的诗句 , 求之六朝岂易得 , 去矣千秋不足论也 。 ”
我知道诗人庾信 , 也是从杜甫的诗《戏为六绝句》中得到的 。 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 , 凌云健笔意纵横 。 今人嗤点流传赋 , 不觉前贤畏后生 。 ”别的不说 , 就废名极力推崇的“霜随柳白 , 月逐坟圆” , 就觉得庾信了不起 。 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苍穹下 , 一个月夜 , 一座孤坟 , 一丛衰柳 。 无声无息的白露 , 如毛茸茸的雨 , 随着月影飘然而下 , 凝结而成白霜 , 让绿柳染成白色 , 彻骨的寒冷 , 八个字营造出一个冰冷的世界 。 而朦胧月光 , 追逐着孤坟 , 像推磨一般 , 一圈一圈 , 那孤坟逐渐就圆了 , 月有了圆坟的能量 。 月移坟动 , 一个“逐”字 , 一个“圆”字 , 让死寂的月夜 , 有了飞动之感 , 死地有了活的信息 。 杜甫说的“庾信文章老更成”之“老更成” , 大概就是这种境界吧 。 这八个字 , 是庾信给人写的墓志铭中的话 。 如今 , 墓主早已不为人知 , 而此八字却依然突兀闪耀 。 墓志铭多是应酬之作 , 而庾信在应酬中 , 书写出了智慧 。 好的作家 , 不轻易花销文字 , 一笔一画重千钧 。 他们深知 , 浪费文字也是犯罪 。 而好的句子 , 如锋锐的钉子 , 一锤而入木三分 。
语言的魅力在于差异 , 在于陌生化 , 在于新奇 , 在于独特 , 在于韵味儿 。 孔孚先生有首诗《古德林漫步》 。 古德林 , 位于峨眉万年寺至清音阁之间 , 为明僧洪济住持种植的楠树林子 , 据说洪济每种植一棵 , 便诵《法华经》一字 , 按字计株 。 孔孚诗曰:“六万九千七百零七字/都长成参天香楠//一部《法华经》在这里活了/诵莲花的和尚是风//字间杂有鸟语 。 ”在《创世纪》杂志出版时 , 最后一句竟被改成“字间染有鸟语” 。 孔孚先生看了 , 不禁连连叫绝:“改得好!改得好!胜我多多矣 , 一个‘染’字既可听鸟语 , 也染得绿色满纸 。 ”结果呢 , 诗人洛夫来信说 , 是排错了 , “杂”繁体字“雜” , 与“染”近 , 特向孔孚道歉 。 孔孚大笑 , 说:“天下奇事 , 错字竟然错得比我原来的用字高明 。 ”这是诗人孔孚“掂量”文字的一段佳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