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蒙特雷随笔》:“真正的故乡其实并不存在”

翻译家叶子南先生的新著《蒙特雷随笔》 , 一口气读下来 , 很有些感触、启发、收获 。
从读者接受理论来说 , 每一个读者都因为自身不同的经历 , 在对作品的阅读中获得不同的解读 。 只是这一次阅读却有些不一样 , 因为就我这个读者的经历与作者的 , 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之处 。 他的文章读起来常有深得我心的感觉 , 同时也有出乎意外的惊讶 。
文章|《蒙特雷随笔》:“真正的故乡其实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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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雷随笔》 , 作者:叶子南 ,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21年3月
撰文|裘小龙
语言与意识形态相互制约
从《蒙特雷随笔》中我第一次读到 , 叶子南和我都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自学英语的 , 在那些最需人指点、提携的日子里, 几位先前不认识的长者 , 却在不同的地点场合 , 古道热肠地伸出援手 , 让我们迈出第一步 , 乃至终身受益 。 他起步早 , 面也更宽 。 我还只是“躲进小[阁]楼” , 自娱自乐地背一些英语诗的时候 , 他已开始为《柳叶刀》翻译医学论文了 。
不过 , 他也提到了我们共同读过的书 , 如《灵格风英语教程》(Linguaphone English Course) 。 “这套书共三册 , 第一册橘黄色 , 第二册粉色 , 第三册则是绿色 , 另配有彩色薄膜唱片 , 纯正的伦敦音拨动着当时资源匮乏环境里学子们的心弦 。 ”恢复高考后 , 我们都成了第一批考入大学的学生 。 到美国后 , 他的学术生涯和我的不完全一样 , 他偏重的是语言学、翻译学 , 我 , 英美文学、比较文学 。 尽管这些学科之间关系还相当密切、甚至互补 , 却又要过了许多年 , 绕了大半个地球 , 才机缘凑巧 , 我们都成了广西大学的君武特聘教授——一见面 , 还真有白头如新 , 倾盖如故的感觉 。
在这本集子中一篇题为“远从硅谷望江南”的文章里 , 有这样一句警言:“语言的功能依旧 , 语言使用者的视角却变了 。 ”他举了现当代生活中耳熟能详的例子进一步加以阐述 , “你与朋友的千金聊天 , 豆蔻年华的少女 , 竟侃侃而谈未来致富的梦想 , 甚至毫不掩饰地告诉你 , 希望嫁个有钱的郎君 , 惹得朋友哈哈大笑 。 你知道那是孩子的戏言 , 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 但心中总感到若有所失 。 ”
一般来说 , 说语言与时俱进是褒义的 , 但在特定的语境中 , 也能指向相反的一面 。 语言使用者的视角变化是怎样因为“时”的变化产生 , 需要我们去进一步思考 。 我因而想到中文中的一个新词“颜值”(容颜的价值) , 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例 , 证明在物质主义的侵袭下 , 语言使用者的视角变了 , 容貌成了可以用金钱衡量、定性的价值 。 这与叶芝“当你老了”一诗中那种的浪漫主义境界截然不同——“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 /也爱你衰老的了的脸上的悲伤” 。 因为物质主义 , 那些网红脸在电视前喋喋不休说着“宁可在宝马车上哭 , 不愿在自行车上笑” 。 显然 , 不少年轻女性 , 还真乐于把自己的颜值到商品市场上去交换 , 换回物质主义词语系统中所认可的高档商品 。 语言与意识形态(或discourse)其实是相互制约的 。 在后现代主义理论中 , 不仅仅是人说语言 , 同时也是语言说人的辩证 。
真正的故乡并不存在
《蒙特雷随笔》中有几篇关于怀旧的随笔 。 身居异国它乡 , 我也深感怀旧的无可奈何 。 随着上海老家房子的拆迁 , 也平添了“不能两次踩进同一条河流”的感慨 。 叶子南身上更多江南才子的风范 , 在“解构乡愁”一文中 , 如“春水碧于天 , 画船听雨眠 。 /垆边人似月 , 皓腕凝霜雪”的诗情画意洋溢于笔端 , 但他又不仅仅止于此 , 他把怀旧解构了 , 更建构出了新意 。 他在“远从硅谷望江南”那篇文章中 , 引用了哈佛大学教授斯韦特拉娜·博伊姆在《怀旧的未来》一书中的话 , 来展开阐述 , “初一看 , 怀乡是对一个地方的向往 , 但实际上 , 它是对不同时代的怀念 , 对童年 , 对梦中更为缓慢的节奏的怀念……怀乡思旧情怀其实是对现代的反抗 , 是对进步[变迁]的示威 。 ”他也感悟说 , “因此怀乡者不必锁定某一特定的空间作为怀念的对象 , 我60年代经历的江南是我怀念的故乡 , 但它也许正是我的父辈感到昨是今非的地方 , 因为在他们梦中看到的是一个更纯正的江南 , 因为真正的故乡其实并不存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