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搜神札记》:不应磨灭的惊奇

□ 黄勃
志怪传说的书写一直是文人墨客的后花园 , 晚近尤盛 , 从张岱到袁枚到纪昀 , 收集那些或阴森或吊诡的行状故事 , 遂成一类 , 到民国年间 , 周作人挟此遗传 , 捋袖子拿希腊神话动刀 , 乃兄鲁迅不甘其后 , 《故事新编》虎虎生风 。 建国后倒是少有成精的人了 , 今日看到祥子(笔名念远怀人)写《搜神札记》 , 又见这些故纸堆里钻出来跳脱的鬼怪列传 , 可谓“鬼贯中西” , 把古今中外暗黑中隐藏的各种活物一锅乱炖 , 视野极大 , 又信手拈来 , 点到为止 。
西王母|《搜神札记》:不应磨灭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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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说“赏怪如赏花” , 书里“花”是一帧帧古今中外的雕塑绘画 , 简直是神怪的美术史 , 只是这“美术史”只是随笔的旁注 。 本雅明曾有雄心 , 用引文写巨作 , 祥子却用注文构建神话宇宙 。 注文里上天入地 , 一会儿是六千年前巴比伦的天空女神与西王母对视 , 一会儿就出现了漫威里的美国队长黑化的寓言内涵……炫目的腾挪姿态 , 才能呈现惊奇的神鬼面目 。 读注的趣味 , 才是博物学的趣味 。
太有趣了!有用吗?无用!贡布里希说过:文化本来就是没用的 , 但不能没有 , 那关乎天真 , 关乎想象力 , 关乎我们是有灵的活人 。
鬼神原来也不待在趣味的后花园里 。 祥子在后记中说 , “怪”是“心”和“圣”的组合 , 在不同的文明形态中 , 敬畏鬼神是古人的共性 , 使徒保罗在圣经中描述希腊人所树立的铜像上书“未识之神” , 透着不敢高声语的惧怕 。 一边敬畏着 , 一边又本能地凝视光所不能照透的方向 , 想象认知之外的秘密 。
仓颉造字 , “造化不能藏其秘 , 故天雨粟 , 灵怪不能遁其形 , 故鬼夜哭 。 ”文字被创造 , 口耳相传的秘密从此被准确地记录和传播 , 解密意味着需要承受诅咒 , 所以天上都下起了粮食 , 而灵界的鬼怪因为人类洞悉他们的秘密 , 无以遁形而哀号 。
文字因此被目为神秘力量的载体 , 传讲奥秘的人则更是被特别的光环和特别的阴影所笼罩 , 巫或者先知是职业更是宿命 。 然而 , 人类成长依据已知而揣测未知 , 人所知的越多 , 未知的惧怕就越少 , 笃信就越发被怀疑所替代 , 理性的大旗带领文明的前行 , 那个“圣”日益的淡泊 , 惟余一“心” , 内容失去震慑人心的功效 , 在朝为“巫”的 , 跌落田野成为“戏” , 悦己娱人 , 传讲的人变为小丑 , 圣愚或游吟诗人 , 渗透进了小说家言 , 戏剧舞台 , 话本 , 类书 , 草堂之上或夜航船中 。 审美在不知不觉间搭建 , “神话”跳出了宗教或道德的框架 , 成为艺术的源泉 。
但是 , 在历史长河里人们丢失了什么?又以自己的想象力添加了什么?人类确实走入了一个“祛魅”的时代 , 自我成熟之后 , 天真渐泯 , 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些传说或者无稽 , 或者不重要 。 神话去掉了神圣 , 只留下了趣味和刺激 。 我相信在成年人的盼望和使命之外 ,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部分从不会长大 , 从不会失去追问和寻求一点小刺激的本能 , 所以 , 人们需要“怪” , 需要讲怪故事的“怪蜀黍” 。
我第一次见祥子就隐约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 脸上带着诡异又天真的笑 , 说出一些奇怪的类比 , 惊异的故事 , 你问他“真的假的?”他会得意地说“当然是假的” 。 这是一种有着狡黠本领的“孩子王” , 一种力量 , 他既有迷恋神话的好奇天性 , 又有娓娓道来的叙事能力 。 我相信假如在某个丛林边缘的部落里 , 一定会有人指着他喊“抓住那个行巫术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