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博|【洞庭作家】刘博/一滴泪的重度

一滴泪的重度
作者:刘博
刘博|【洞庭作家】刘博/一滴泪的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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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真的老了 。
前些天 , 我带他去儿子就读研究生的城市逛了一大圈 。 儿子送我们到高铁站安检口 , 体验新方式出行的父亲 , 在刷脸验证身份时 , 一连几次都被挡在匝机外 。 他的身后还有很多鱼咬尾式的排着长队的人等待安检呢 , 我为父亲的迟缓很是着急 , 嘀咕催促几欲出声 , 一滴浑浊的泪倏地狠狠地砸落下来 , 那一刻 , 我看见父亲紧攥着身份证和车票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这是一滴复杂的泪 。
……父亲是60年代的中专生 , 但他所处的年代和自己的脾性 , 破灭了他年轻时代的“皇粮梦” 。
父亲47岁才转运 , 平反恢复工作 , 解决全家户口 , 起初是当国家干部 , 最后做了公务员提前几年退休 , 在短短8年光景里 , 他同饥饿的孩子扑在面包上一般不舍昼夜地工作 。 那时候 , 奶奶还健在 , 9口之家全靠他一点微薄的工资度日 , 现在回想起来仍余悸袅袅 。
父亲的人生很平凡 , 以至于我脑子里老是冒出“他老人家百年之后悼词怎么成篇”这样怪诞的问题来 。
老实说 , 很长一段时间我有点鄙视父亲 , 想他一个读书人 , 怎么会沦落到如此这般平凡甚或平庸的境地 , 甚至认定他与“笨拙”无二致 。 我们兄妹在农村长大 , 你看 , 他做过生产队会计 , 那时家里年年超支 , 一到春上就断粮 , 经常是东家借米西家赊油的 , 当然 , 那一大家子 , 不可能有余钱剩米;他当过小学民办教师 , 他从来都没往家里捎过我们巴望的小字大字练习本和铅笔削笔刀之类的学习用品 , 几只母鸡就是家中的摇钱树;当乡干部那阵子 , 小弟偶尔去他那里玩快到吃午饭了 , 定会被父亲给撵走 , 他害怕人家说闲话 , 更不想听领导的哪怕一句重话 。 他生性脾气暴躁 , 只会生套原则 , 得罪了一些人 , 想起这些便觉父亲真的有些不称职 。
刘博|【洞庭作家】刘博/一滴泪的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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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爱喝酒 , 根本也没有酒量 , 可只要端起杯子 , 话便多起来 , 就酒话连篇:什么为人处世毒人的不吃 , 犯法的不做;什么你管不着别人 , 一定得管住自己;什么公家人吃了公家的饭 , 想占公家便宜要不得;什么当面骂人家八辈子祖宗 , 也比在背后说人一句坏话要强等等 。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絮叨 , 教人很不乐意听 。 在列举了一大堆“不齿”后 , 他定睛反诘道:这样有什么错吗?没有吧 。
父亲垂暮 , 我也跨入了中年 , 随着生活阅历的加深 , 我开始理解父亲 , 也悲悯起自己来:不仅言谈举止和父亲相像 , 而且脾性也与老人家十分的吻合 。 曾有父亲的学生问我:你年纪不大呀 , 性格怎么像极了您的父亲?我默然 。 两年前 , 我几个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回老家相聚了 , 其中一位喝高了 , 神色异样拍打我肩膀:“老刘呀 , 你人是好人 , 但你的善良 , 在别人心目中轻了你的分量 。 ”我一时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 , 听任自己的痛点被豁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 看来 , 我是再不能否定父亲了 , 否则 , 就是否定自己 。 我的“耿直、要强、善良、重情义”——哪一样不是从父亲那里复制过来的呢?
高铁驶出车站的那一刻 , 我分明感受到父亲的生命在作急速的自由落体 。 天道无常 , 但种瓜得瓜 , 种豆得豆 , 自然法则 , 亘古有之 。 我没有理由不高看他老人家一眼 。 以前 , 很是垂羡出身高贵的子弟 , 及至看到一些纨绔之子被人嘲笑齿冷时 , 始觉父亲的伟大 , 尽管他的人生没有达到最佳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