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丧失了开车能力的万尼亚舅舅( 二 )


我们不妨比较一下,可以说这部影片是对四个文本的糅合——除了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村上春树的《驾驶我的车》《山鲁佐德》以外(对另外一篇小说细节也有挪用),还有容易被忽略的保罗·麦卡特尼和约翰·列侬合写的歌词《驾驶我的车》——另外三个文本讲的都是“开车”(甲壳虫乐队歌词里的这个意思和当下坊间俗语的那个意思是非常接近的),当然,《山鲁佐德》同时也是与《一千零一夜》的“互文”,“性与死亡”正是那些阿拉伯情爱叙事的一个起点。《山鲁佐德》吸引读者的核心,那个由于性幻想而做出出格举动的“七鳃鳗女孩”的故事,被滨口龙介安排在戏剧演员、导演家福的妻子音身上,这个故事已经有四个不同的版本,也就是说,家福已经遭遇了妻子的四次出轨,而他自己则从未有过别的性伴侣。
【 契诃夫&丧失了开车能力的万尼亚舅舅】据称,这种性的创作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夭折后(小说里的孩子只有几个月大,电影中则是一个学龄女童)音的一种抵御痛苦的方式,或者说,为了“治愈”吧。而家福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但实际上是很在意的,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妻子要这么做,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到的是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妻子就因为癌症去世了(影片中改为脑溢血猝死)。家福在妻子的葬礼上认识了其中一个当事人,成熟稳重型的中年男人高槻,并且和他成了酒友(影片中高槻替换为一个小鲜肉,并且是音主动推荐给丈夫的演员)。所有危机都是由于“开车”引起的,而这些危机需要一场演出——通过朗读契诃夫文本的体悟来克服。为什么呢?家福说,因为契诃夫的文本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能把那个真实的“我”拽出来。而影片的逻辑正是如此:最后久久无法演出万尼亚舅舅的家福在认识了“自我”之后,得到了“治愈”。
所以,电影《驾驶我的车》不是村上春树的,村上春树有一种自成一格、堪称潇洒的“无目的性”,这与滨口龙介完全不同;它更不是契诃夫的,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和“开车”没有什么关系,其中最大的关系可能是“被辜负的20年”,万尼亚舅舅从年轻时就附着于教授的思想,最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连思想都被剥夺,而他“本来可以成为叔本华、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为自己的悲剧要做出最后的抗争,所以他才发出那惊人的控诉。
然而,电影的重点显然又不是这个问题。家福因为被“辜负”,所以想知道“真相”。当然我们也可以将其解读为关于“中年危机”,但它的本质和契诃夫原典是完全不同的。影片的本质目的是“治愈”,剧中音的死亡,高槻的杀人,代驾女孩渡利的隐秘创伤,都为了服务于对家福的“治愈”,甚至连《万尼亚舅舅》的排练也是为了治愈这个男人的危机。当我们最后看到渡利载着家福不远千里来到母亲出事现场的时候——山体滑坡时她本来有可能冲进去挽救母亲,但她迟疑了,因为这一迟疑,她永远失去了母亲。而这种迟疑是有原因的,她的母亲从小对她极为苛刻,喜怒无常,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她会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给予孩子抚慰的善意。而迟疑出自恐惧的记忆,这是因为对母亲虐待之恶的恐惧,但是对那个善的人格的记忆更加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她,直到最后她向着一个陌生人倾吐出来,并拥抱了他。
这种“说出你的故事”是有点令人错愕的,绕了这么远,只是为了让主人公因为“感动”而被治愈?当然我们可以说,渡利的年龄恰好和家福夭折的女儿一样大,而他们夫妻的隔阂正因为女儿之死这个无法言说的创伤,因此,此时此景的倾吐仿佛是家庭内部成员完成了相互的体谅;也可以说,因为渡利开车的时候一直在听《万尼亚舅舅》的录音,所以是“文本的威力”启发了她的“自我认识”。但这样的情节安排不是过于刻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