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文@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 二 )


强调精熟《文选》,在很大程度上是杜甫对小儿子说的。综观杜诗,杜甫对两个儿子的要求不尽相同。南宋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指出,杜甫诗中“无一字及熊儿,故余疑宗文失学。”所谓熊儿,是宗文的小名。其实杜甫也不是没有提到宗文,他曾写过《催宗文树鸡栅》一诗,不过是催宗文干活,而不是逼他读书。所以刘克庄又说:“长子宗文者,传记乃不言其所终,岂竟失学,遂无闻欤?如‘树鸡栅’之类,必非精《文选》者。”杜甫在《遣兴》一诗中称赞小儿子宗武道:“骥儿好男儿。”所谓骥儿,乃是宗武的小名。宗武何以被称赞呢?因为在杜甫眼里,宗武牙牙学语之时就“诵得老夫诗”。杜甫在《又示宗武》一诗中说:“觅句新知律,摊书解满床。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假日从时饮,明年共我长。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曾参与游夏,达者得升堂。”这年宗武已经十五岁了,孔子有“十有五而志于学”之说,杜甫巴望儿子见贤思齐,学问上能登堂入室,对于儿子创作上的进步和身体上的成长,也表达了作为父亲的欣喜之情。
杜甫教子,要求精熟《文选》,历代文人对此评说不一,但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杜甫教子有成效。南宋黄力叙概括道:“要知是家传,审言以传甫。传之而又传,衣钵传宗武。”这是肯定了杜家诗歌传统,从杜审言到杜甫再到杜宗武一脉相承,未曾断绝。元代李昱说:“已知子可为宗武,更愿孙能继审言。”或许儿子差强人意,但更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希望孙子像杜甫一样,能继承祖父的笔墨遗风。清代屈大均在示儿诗中说:“诗篇能暗诵,汝亦少陵儿。《文选》尤家学,精通及少时。”这是把自己的儿子与杜甫的儿子相比较,同时也予以了勉励。查慎行称“宗武学能传杜老”,则是对宗武能继承杜甫家学表示充分肯定。另一种意见认为,杜甫教子实属无效,因为宗武没有文字传世。反过来说,宗武没有文字传世,就是杜甫教子无效的有力证据。苏轼曾评价儿子苏迈道:“传家诗律细,已自过宗武。”这反映了苏迈在继承家学上胜过宗武,也表明了苏轼对儿子有出息的欣慰之情。南宋高似孙曾说:“杜公训儿熟精《选》理,儿岂能熟,公自熟耳。”这话说得很尖刻,对杜甫儿子鸡不及凤充满了鄙薄与不屑。清初嵇宗孟则直言不讳地指出:“忆老杜,誉儿堪鄙。宗武诗谁纪。”因为宗武并无文字传世,故而批评杜甫对儿子的夸耀并不可取。陈廷敬也曾说:“堪笑杜陵《文选》学,但教莫带紫罗囊”,这是对杜甫教子劳而无功的嘲讽。
杜宗武确实没有文字传世,假如理解为未能克绍箕裘诚不为过。需要指出的是,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很复杂,撇开个人资质不论,单就社会原因而言,在杜甫儿子好读书的年龄,爆发了“安史之乱”,他们被迫和父亲一起辗转漂泊,丧失了读书的机会。刘克庄所谓的:“骥子熊儿俱早慧,可怜失教遂纷纷”,表达的就是这种观点。生逢乱世,人命危浅,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就已经不错了,焉能有别的奢求?尽管宗武并无文字传世,但是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更不能因此否定杜甫教子的努力。孔子曾庭训儿子:“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勉学》篇中说:“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苏辙也说过“诗书教子真田宅,金玉传家定粪灰。”可见有见识的古人,都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当然,这种教育如果能超越狭隘的私利,上升到追求真理、见贤思齐和服务国家层面,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