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重拾汉语之美

日本文豪夏目漱石在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英文时 , 有次让学生做英文短文翻译 , 其中一处情境是 , 一对青年男女在月下散步 , 男人情不自禁说了句“I love you” 。 学生将之直译为“我爱你” 。 夏目漱石表示 , 日本人不这么说话 , 他翻译成“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今晚的月色真美)” 。
这则小逸闻经过网络的传播 , 在中文世界流传甚广 , 被视为日语含蓄美的典型案例 。
日语具有委婉含蓄之美 , 这大概没有错 。 但由此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论调:日语含蓄 , 中文直白 。 言外之意是 , 日语比中文更具美感 。 去年武汉疫情期间 , 因“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两句话引发的争论 , 算是这种论调的一个最近的表现 。 若说表达情意之含蓄 , 中文世界俯拾即是 。
文化水平不高的吴越王钱镠想极了夫人 , 信上却偏偏写“陌上花开 , 可缓缓归矣” 。 归有光《项脊轩志》写亡妻 , 无一思字 , 然其情潜流暗涌 , 不下于汪洋恣肆 , 全在最后一句“庭有枇杷树 ,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 今已亭亭如盖矣” 。 近人朱自清文章《背影》也是如此 , “买橘子”已经成为网络名梗 。
可以说 , 在中文的作用下 , 中国人的含蓄是深入骨髓的 。 中国父母表达对子女的关爱 , 从来都是多吃点、多穿点 , 这是诸如《古诗十九首》“弃捐勿复道 , 努力加餐饭”千年浸润的结果 。 老百姓不懂什么修辞 , 也甚少思考审美的问题 , 他们以朴素之口说朴素之言 , 美则在其中矣 , 日用而不知 。
夏目漱石|重拾汉语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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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中国语言文字博大精深 , 其美其妙 , 不止于含蓄 。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说 , 他认为汉字别具三美:意美以感心 , 音美以感耳 , 形美以感目 。 用汉字写文章 , “写山曰崚嶒嵯峨 , 状水曰汪洋澎湃 , 蔽芾葱茏 , 晃逢丰木 , 鳟鲂鳗鲤 , 如见多鱼 。 ”看见这些汉字 , 就仿佛看见山之形、水之声、草木鱼虫之意 。
汉语是单音节语素语言 , 一个字就念一个音节 , 加之独特的音调系统 , 这使得汉语读起来抑扬顿挫 , 天然地充满节奏和韵律 。 因为声韵母数量有限 , 汉语存在着大量同音词 , 所以从一开始 , 彻底的记音文字就不是汉语的选择 。
我们的先民创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汉字 , 历经千年 , 依然生生不息 。 独一无二的汉字 , 造就了独一无二的诗词 , 独一无二的书法 , 以及独一无二的思维方式 。
得承认 , 汉字确实不利于记录语音和文字识读 。 然而这种不利 , 从另一方面成就了汉字独特的优越性:数千年来 , 汉语语音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 我们今天已然无法知晓古代先民的说话声音 , 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汉字去亲近和辨认古人的思想 。
汉语言文字 , 从来不是简单工具 。 它是中国人的精神和思维的载体 , 是勾连古今历史文化记忆的血脉 , 更是中华文明得以绵延不绝的一大根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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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出土于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区贾村镇贾村的何尊铭文 , 上有“宅兹中或(国)” 。
然而 , 近代以来 , 在西方文明的碰撞中 , 中国人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 痛定思痛下寻求变革 , 遂有废除汉字或者说拉丁化改革的呼声和方案 , 连深赞“汉字三美”的鲁迅亦不能外 。 这与当时特定的历史语境有关 , 无足怪也 。
实践证明 , 这一方案行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