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汪曾祺:写字本是遣兴,何必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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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琪
写字总得从临帖开始 。 我比较认真地临过一个时期的帖 , 是在十多岁的时候 , 大概是小学五年级、六年级和初中一年级的暑假 。 我们那里 , 那样大的孩子“过暑假”的一个主要内容便是读古文和写字 。
一个暑假 , 我从祖父读《论语》, 每天上午写大、小字各一张 , 大字写《圭峰碑》, 小字写《闲邪公家传》, 都是祖父给我选定的 。 祖父认为我写字用功 , 奖给了我一块猪肝紫的端砚和十几本旧拓的字帖: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本褚河南的《圣教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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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圣教序》
写《张猛龙》 。 这是我父亲的主意 。 他认为得写写魏碑 , 才能掌握好字的骨力和间架 。 我写《张猛龙》 , 用的是一种稻草做的纸一一不是解大便用的草纸 , 很大 , 有半张报纸那样大 , 质地较草纸紧密 , 但是表面相当粗 。 这种纸市面上看不到卖 , 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 。 用这种粗纸写魏碑是很合适的 , 运笔需格外用力 。
这三部帖 , 给我的字打了底子 , 尤其是《张猛龙》 。 到现在 , 从我的字里还可以看出它的影响 , 结体和用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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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龙碑》
临帖是很舒服的 , 可以使人得到平静 。
初中以后 , 我就很少有整桩的时间临帖了 。 读高中时 , 偶尔临一两张 , 一曝十寒 。 二十岁以后 , 读了大学 , 极少临帖 。
写字 , 除了临帖 , 还需“读帖” 。
包世臣以为读帖当读真迹 , 石刻总是形似 , 失去原书精神 , 看不出笔意 , 固也 。 试读《三希堂法帖?快雪时晴》 , 再到故宫看看原件 , 两者比较 , 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计 。 看真迹 , 可以看出纸、墨、笔之间的关系 。 尤其是“运墨” , “纸墨相得”是从拓本上感觉不出来的 。 但是真迹难得看到 , 像《快雪时晴》、《奉橘帖》那样的稀世国宝 , 故宫平常也不拿出来展览 。 隔着一层玻璃 , 也不便揣摩谛视 。
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求其次 , 则可看看珂罗版影印的原迹 。 多细的珂罗版也是有网纹的 , 印出来的字多浅淡发灰 , 不如原书的沉着入纸 。 但是 , 毕竟慰情聊胜无 , 比石刻拓本要强得多 。 读影印的《祭侄文》 , 才知道颜真卿的字是从二王来的 , 流畅潇洒 , 并不都像《麻姑仙坛》那样见棱见角的“方笔”;看《兴福寺碑》, 觉赵子昂的用笔也是很硬的 , 不像坊刻应酬尺牍那样柔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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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行书七言
再其次 , 便只好看看石刻拓本了 。 不过最好要旧拓 。 从前旧拓字帖并不很贵 , 逛琉璃厂 , 挟两本旧帖回来 , 不是难事 。 现在可不得了了!前十年 , 我到一家专卖碑帖的铺子里 , 见有一部《津化阁帖》 , 我请售货员拿下来看看 , 售货员站着不动 , 只说了个价钱 。 他的意思我明白:你买得起吗?我只好向他道歉:“那就不麻烦你了!”
现在比较容易得到的丛帖是北京日报出版社影印的《三希堂法帖》 。 乾隆本的《三希堂法帖》是浓墨乌金拓 。 我是不喜欢乌金拓的 , 太黑 , 且发亮 。 北京日报出版社用重磅铜版纸印 , 更显得油墨堆浮纸面 , 很“暴” 。 而且分装四大厚册 , 很重 , 展玩极其不便 。 不过能有一套《三希堂法帖》已属幸事 , 还有什么话可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