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常方舟评《现代与未知》|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见的星空的名字( 二 )


科幻小说|常方舟评《现代与未知》|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见的星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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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创办的《新小说》第一期封面
与梁启超对时间系小说痴迷不同的是 , 作者对被普遍评价为晚清科幻小说巅峰之作——吴趼人《新石头记》做了空间系的解读 。 《新石头记》起手便建立在对《红楼梦》的戏仿基础之上 , 而宝玉在新世界的所见所闻恰如另一面“风月宝鉴” , 映衬出西方文明的科技昌明及其背后的“野蛮” 。 同时 , 这镜像在价值判断方面始终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既有对现代化先进器物的炫示、对帝国主义知识分类体系的屈从 , 也有对西方殖民文化的软弱批判 , 和唯有“国粹”可以拯救全世界的热望 。 “文明境界”作为横空出世的“净土” , 被设定在现实国土的行政疆域之上 , 但又远超现实的范围和可能性 。 这是吴趼人尝试摆脱民族和文化双重危机下的叙事策略 , 尽管在艺术上并不能算很成功 , 分裂和混乱比比皆是 , 但它所折射的问题和困境都无比真实 , 具有社会批判的意味 。
在适者生存、殖民扩张的价值观冲击之下 , 地球人将自身的处境投射到了天外世界 。 和月球相关的新知识借助晚清公共媒介获得了广泛的传播 , 为月亮这一文学传统意象赋予了近代天文学的内涵 。 近邻日本被视为现代化的典范 , 其同为黄种人的身份也承载了部分知识分子族群复兴的期望 。 在这种新旧交织背景诞生的荒江钓叟所撰《月球殖民地小说》 , 与时代的思想文化语境几成同构 。 主人公龙孟华为找寻妻儿四处奔波 , 郁郁寡欢又痴情癫狂 , 而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器物气球 , 其发明者恰为日本青年科学家玉太郎 。 龙氏与妻儿团聚后 , 一家三口凭借月球人的高级气球离开了地球 , 玉太郎错失登月机会 , 继续研发新式气球 。 类似气球的现代器物大量进入时人的视野 , 成为黄种人进步复仇梦想的物质性支撑 。 当这种对物质的幻想膨胀到极致之际 , 即便称霸地球走向月球又怎样的问题自然浮现出来 , 被殖民族群对未来命运的设想仍是困兽之斗 , 无法走出主宰和抗争的二元对立 。
科幻小说|常方舟评《现代与未知》|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见的星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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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石斋画报》“气球破敌”插画
意图穷尽对世界的认知这一外求路径走到尽头以后 , 人们对自我和心灵的探索往往才得以适时开启 。 《治心免病法》对谭嗣同的人生观产生了颠覆性的影响 , 制造了以心为主的新型宇宙 。 “催眠术”被晚清的革命党人相当认真地纳入革命活动的辅助手段之中 。 “脑电心光”作为新的疗愈手段 , 迎合了古老的肉体想要“洗心革面”、重铸精魂的需求 。 晚清科幻小说及其周边文本对精神和心灵的倚重 , 暗含以先进之“灵学”对抗物质的企图 , 寄托了弱势族群以心之力实现后来居上的期待 。 而晚清科幻小说本身 , 即是一种精神性的产物 , 更偏向于“软科幻” , 无数仁人志士正是受到了它的感召 , 决然踏上为国民寻找现代性出路的旅程 。
作者贾立元不仅是晚清科幻小说的专业研究者 , 也是当代中国科幻文学领域声名鹊起、备受瞩目的青年作家 。 这一得天独厚的双重身份 , 赋予了他对科幻文学所抱有的更加深刻的理解 , 以及兼具严谨学术质素和巧妙文学表达的写作风格 。 研究触及到的文本个案 , 解读非常细腻 , 充满抽丝剥茧的反转趣味 , 但受制于议题排布的整体性 , 仅对四个议题做了专精的求索 , 读来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 作者尤其擅长用细节的拼接式陈述制造历史的在场感 , 令人为之耸动的同时也营造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 而想象力和神秘性 , 恰是科幻小说的重要特性 。 能够同时“兼容”科幻文本和学术研究的属性 , 作者深厚而诡谲的文字驾驭能力可见一斑 。 略有缺憾的是 , 由于晚清科幻文学领域现有的研究成果相对集中 , 作者不得不将不少笔墨花费在了对既有研究基础的概述和纠偏上 , 既有的较为成熟的研究框架或主题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研究的广度 。 此外 , 对“现代”的发掘离不开对传统的观照 , 这些在创作类型上具有颠覆性的文本 , 在叙事技巧上却与传统旧小说并未做出明显的切割 , 甚至是借助传统风格的力量流布“现代”的内核 。 若能在晚清科幻小说译介与创新的本土化方面展开更多的论述 , 或许有助于清晰地揭示研究对象特异性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