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读书 | 在完成自己的同时,抵达文学的纯粹——读陆萍散文集《床上有棵树》刘巽达( 二 )


陆萍的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尘烦俗虑似乎从来不在她的考量中,她永远在不同寻常地凝视、观察、倾听和思考,一如她篇章的这些句行:
选择写诗,是因为诗考量灵魂。诗的精细与锐利,可以无尽层面地触及造物设计的奥秘……能尖锐地体悟日常,潜走人性,感受生死之间甚至时空之外。(《我为什么写诗》)
这旷世之俗,粗野而温和,毛糙而紧密;真可谓是奔而不放,忠而不诚;破而不坏,崩而不溃。这就是一个民族的道德质地和道德场域……(《人性的裸奔》)
凄美的枯树,是黄石一大景观……在强烈的阳光下,呈一种凄绝之美。它或蜷曲一团,存心孤绝世界,或坚挺站立,怒指苍穹……它不诉说,也无话可说。万千惊心动魄、妻离子散、哀痛绝望的故事,它全部经历了、承受了,而且消化了。置身现场的我们,没有缘由,却会那样地揪心生痛。(《生而为人的入世礼》)
除了逼真,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正弥漫其间、濡染了四周,让你看了再要看,让你不舍离去。到底是什么东西吸住了你的魂魄呢?摸不着,看不见,但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我觉得那就是画家将这一切,都悄悄赋予了神性。(《读画速记》)
这些置身于文化景观中的思考,让哲思浑然于景事之中而成至理,是文学的精神滋养了她。在这本书里,“小情调”和“大感情”和谐共振。“小情调”只是一种形容,指的是陆萍笔下无处不在的惊喜和发现:生活中一旦有所触动,陆萍就会让文字伴着思考相拥起舞,接触尘埃却又能够清水洗尘,生发出的哲理感慨,也让读者产生共情。而“大感情”的提法也是一种指代,是那些关乎生死或人性深处的苍茫复杂,这部分的作品令我最为心动。
比如她对印度诗人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误解”就写得很美——面对中国女诗人的诗作《冰》,印度诗人的眼里泪光盈盈,情意浓浓,但他们的“我爱你”,只是一种给予,并不是索取。由此陆萍喟叹:“如果说,我曾经在生活中失落过什么,那么这一天,我在泰戈尔故土上得到的报偿,加倍丰厚;如果说,诗歌创作是幸福的,那么这一晚我体验得最为深刻。”艺术是人间最高的圣地,生命中所有的失去与沉落,想必她都会在文学中寻得与找回。这或许就是她半世纪来矢志不渝,痴迷文学的渊源。
还有,她写到一个判死缓的女死囚,虽然是“罪案”,可是案子里蛰伏着的爱恨情仇,也折射着普通人的人生。更有她现场目睹了一名女重刑犯刑释时的情景,因为长年的监禁,已与社会脱节,年轻女警官取出了几张钞票,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这是一张10元的钱,一个“0”,还有100元的钱,两个“0”跟在“1”后面。女警官又特意“嘣”的一声落下个东西来,说,这个“钢镚儿”就是一元钱,等于从前100个一分钱的小角子……陆萍写道:“我很感动于女警官于一瞬间的角色转换,前一刻还是她们眼中不可越雷池半步的囚犯,这一刻便是社会上一位孤陋寡闻的老大妈了。”
这些“不可多得”的题材中的描写,是其他作家难以企及的,有时甚至是作家的“独门秘籍”——萧乾独特的“战地采访人员”身份,才使他写出有别于他人的佳作;季羡林对身处时代的真实记录,才让他写出了对一段生活的赤诚回忆……本书中有关陆萍的“铁窗文字”,都非常生动感人,也是此书的一个特色。
我特别感喟的是,面对陆萍这个“年轻的老作家”,我觉得她几乎是“与时俱进”的一个生动注解。本书中有一个细节给人启悟:中国台湾的诗人和陆萍在韩国举行的“亚洲诗歌研讨会”上相遇相聚,他们无话不谈,十分投契,并知道亚洲诗坛激赏她的诗作,东道国出全资盛情邀请,并处处给予她“五星待遇”,甚至还为她一人改签机票留客数日。台湾地区的诗人坦陈,他们奇怪于陆萍生活在1990年代,写出的诗却像是1930年代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