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王欣夫与《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 三 )


《书录》所载社会变动和知识阶层状况,尤多江南地区文献流传、人物交往细节,如无此书,或就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每逢时代动荡,典籍总有聚散分合。这一特定社会现象,揭示着文明的变异、展开与进化。《书录》未刻意阐述高深的哲理,而文化和哲理并非凭空存在,须有现实支撑。正是这些具体真实的记述,展现了那个时代斑驳多彩的文化空间。其中有参天大树,有茂密丛林,乃至生存过的纤细小草。正赖有此,中国文化的莽原,才显现出历史人文的广袤和雄浑;中国文化的天空,才显现出思想哲理的深邃和悠远;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才显现出延绵不断的顽强生命力。先生曾有一段令人回味之语:“人有遇与不遇,而书之传否,也有幸与不幸。”此千余部著作,一个多世纪,饱经动乱,遇到先生。与毁于战火和变乱的众多文献相比,可以说是“遇”而有幸了。
此乃《书录》学术价值之所在。

《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为王欣夫先生上世纪60年代所著,系他人生最后时期对自己学术成果的总结。
所载书跋,或为旧稿,或为新撰,俱反复斟酌,方始写定。自己出资,请友人“耐公”(封尊五先生)小楷端正抄写,装订成册。
在1961年到1962年,写定六册,署为“庚辛稿”,乃因1961年为庚子年,1962年为辛丑年得名。1963到1965年,以每年六册的进度,分别署为“壬寅”“癸卯”“甲辰”稿。此后,又加以修改,并请友人郑翼先生校阅。1966年,撰写、誊清了五册。未署稿名。
1966年8月底,先生病倒。《日记》记载,进医院前,仍在抄录题跋。病重之际,恰逢“文革”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天气炎热,自云:“似置身洪炉中,必可成为百炼之钢。”当时的医疗和身心状况,可想而知。先生对前来探视的学生和助手徐鹏师说:“我的稿子,你要帮我。不然的话,就都成灰烬垃圾了。”人皆未料,两个多月后,留下诸多遗稿和毕生积累的藏书,先生竟撒手人寰,享年仅六十六岁。这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
徐鹏师受托,对存放在复旦大学先生住所的藏书和遗稿,加以归拢,仍存原处。上世纪70年代,“工宣队”进驻大学。指先生藏书,为“封、资、修”之“四旧”,当在扫荡之列。命家属限时搬出,否则,就 “堆到弄堂里去”。因为“房子是住人的,不是放书的”。
家属无奈,和旧书店联系,拉走两车,后多散落。又告知徐鹏师。徐鹏师闻讯,报告复旦中文系,把余下的书籍转至系办公室。同时,通过有影响的学者谭
【 李庆:王欣夫与《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其骧先生,向上海市主管领导反映。通过各方面努力,复旦大学同意将未送旧书店的藏书,收入复旦大学图书馆。在此期间,徐鹏师找出有价值的文献,归还王师母。如上述清代王澍的《积书岩摹古帖》——这是先生生前变卖师母首饰购得者。同时,收罗先生部分遗稿,加以保存。其中包括《蛾术轩善本箧存书录》清稿本的绝大部分,共二十七册。尚有一册清稿本及未誊清的草稿,和王先生的藏书一起,归入复旦大学图书馆。当时上海图书馆的顾廷龙先生非常重视这部稿子,曾特地询问并查看过。
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开始恢复研究生考试,笔者有幸,忝列徐鹏师之门。在学期间,读过此稿,并遵师命,和同窗一起,编成《蛾术轩箧存善本简明目录》,油印若干,散发学友参考。
此后,徐鹏师先后整理、出版了《文献学讲义》《藏书纪事诗补正》等先生遗著。又和原复旦大学教授,后为北京图书馆(即现在的国家图书馆)副馆长的鲍正鹄先生一起,标点整理这部《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