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饭|年俗的“升级换代”

过春节 , 俗称“过大年” 。 此一“大”字 , 表征的是“年比天大”的意涵 。
过去年代 , 有限的节假日屈指可数 , “过大年” , 能调动和释放芸芸众生的无尽快乐 。 这个过程 , 并不意味着人人可随心所欲 , 口无遮拦——相反 , 却生出种种讲究和禁忌 , 密布于烟火人间深处的细枝末节 。
在北方民间 , 正月伊始 , 便有一系列“不”字横在面前 , 提示人们规行矩步 , 谨小慎微 , 诸如不剃头、不买鞋、不提亲、不看病、不动针线、不说不吉利的话 , 等等 , 人们也自觉形成了高度默契 。 虽无官方的明文规定 , 却相当于老祖宗留下的“非遗宝典” , 谁都不敢轻慢 。
通常 , 凡俗百姓“过大年” , 不怕热闹 , 不嫌事多 , 就怕清冷和孤单——当鞭炮在窗边噼啪响起 , 那种落差会被放大 , 外面有多繁华 , 多喧闹 , 自己就有多孤单 , 多寂寞 。 毕竟 , 像董桥说的 , 能将寂寞与繁华看作没有两样的人 , 这个世界 , 凤毛麟角 。
我儿时的年俗记忆 , 主要集中于吃年饭、穿新衣、放爆竹 , 还有前庭后院络绎不绝的亲戚走动 。 家家食谱总是大体相似 , 可以细化到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的每一天 , 最诱人的是初一饺子初二面 , 天经地义 , 堂而皇之 。 今天看来 , 此食谱也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 小女儿跟我说 , 自己最没胃口的 , 就是饺子和面条 。 我耐心对她讲 , 对于老百姓 , 过去吃饺子可是件大事 , 老爸小时候 , 也只有在大年初一才有此口福 , 绝对美味无比 。 小女儿的结论是 , 你们好可怜!我的说词也成了笑柄 。 其实我也是图省事 , 总买些速冻饺子放在冰箱 , 食欲早已打了折扣 。 昔日大年夜的饺子 , 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气氛中诞生的 , 如今早已变调 。 而穿新衣 , 看似与吃年饭相提并论 , 其实含另一层微妙寓意 。 新衣穿在身 , 可看出各家的经济条件 , 兴高采烈地串亲戚 , 还能炫耀 , 显摆 , 大人、孩子都有面子 。
我家不是老天津人 , 过年自然无亲戚可串 。 父母是一对老红军夫妇 , 风尘仆仆进城到天津 , 并没有学会入乡随俗 。 父亲去世时 , 我只有6岁 。 那段日子 , 母亲陷入悲伤 , 难以自拔 。 很多次 , 我半夜醒来 , 懵懂间发现身边的母亲还没有睡 , 披衣倚床 , 独自垂泪 , 如同剪影 , 我爬起来说 , 你不睡我也不睡!母亲用浓浓川音哄我 , 要得 , 要得……过年了 , 母亲让孩子出去玩 , 却把自己关在屋里 , 卧床蒙头 , 不吃不喝 , 邻居阿姨看不过去了 , 端热饺子敲开门 , 好言规劝 , 这是干什么?你不过年 , 也不能不管孩子呀!母亲这才抹泪起身 , 道句感谢 , 烧水弄饭 。 三年后 , 母亲终于追随父亲 , 撒手人寰 , 此后我家过年就更冷清了 。
这都是陈年往事 。 近些年 , 民间年俗的各种讲究逐渐式微 , 上上下下对春节的重视程度却并未减轻 。 往往岁尾冒头 , 就觉出春节脚步的不断临近 。 管理部门的各类通知 , 各路媒体的推波助澜 , 大小商铺的让利惠民 , 熟人之间的相互提醒 , 预热 , 升温 , 终于在除夕夜 , 随着央视春晚的如期直播 , 山山水水同频共振 , 过大年的沸点达到峰值 。
有句哲语说得好:一切皆流 , 无物永驻 。 进入21世纪 ,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 , 中国的乡土本色渐行渐远 。 城市化进程快马加鞭 , 雨后春笋般孵化出无数“新移民” , 新的邻里模式颠覆了费孝通说的那种“差序格局” , 各种人际关系得到简化 , 多亲戚家庭亦成了遥远传说 。 关起单元房门过自己的日子 , 无论远亲还是近邻 , 都不再重要 。 新冠病毒的出现 , 改变了人类的生存秩序 , 也普遍降低了中国民众对春节的期望值和兴奋度 , 松动了板结的年俗美学 , 使其升级换代势在必行 , 且不断提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