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父亲的春联

■ 缪菊仙
关于年节 , 除了吃喝的准备 , 父亲最重视的是春联和历书 。 父亲是个极有仪式感的人 , 他在春联里开启新一年的美好憧憬 , 然后握着手中那本小小的“历书” , 在历书指点的节气里春耕夏耘 , 秋收冬藏 , 仔细将日子过得有序而瓷实 。
每年春节前 , 父亲去镇上办年货 , 必定要买一本小小的历书 。 历书只有手掌大 , 薄薄的 , 红色的封面上印着年份和生肖图 。 跟随历书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张大红纸 , 这是写春联用的 , 春联的内容父亲就从历书里找 。 堂屋的大门常常张贴着“和顺一门有百福 , 平安二字值千金” , 厨房对出的小门出现频次最多的是“春风迎新岁 , 瑞雪兆丰年” 。
落实写春联对父亲来说 , 是头等大事 。 父亲是写不了春联的 , 他只有小学一年级文化 , 识字无多 。 小时候 , 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请在村小教书的大伯写 。 那时村里会写春联的文化人也就一两人 , 前去大伯家求春联的乡里乡亲排着队 。 父亲总是嘱我机灵点 , 年三十这天早点去 , 给大伯当书童 , 侍候笔墨 , 裁纸、叠纸、拉纸、晾晒对联等 。 那时的我嘟着嘴 , 一万个不情愿 。 不就两三副春联、几个福字吗 , 大伯龙飞凤舞没两分钟就搞定的事 。 父亲说 , 我们家总不能请大伯写一辈子春联 , 你上学了 , 先在大伯这里学着点 , 过两年你不就可以自己写春联了 。
我小学四年级那年 , 父亲在家中备了笔墨 , 给我开笔、磨墨、裁纸 , 当起我的书童 。 而我只在村小上过几堂大字书写课 , 提笔蘸墨 , 却迟迟不敢落纸 。 父亲一个劲鼓励:大胆写 , 咱自己写的 , 怎么写都是喜洋洋的 。 在父亲充满期待的笑脸里 , 我“画”好了两副春联 , 父亲当时扬眉抿嘴的喜悦给我歪歪扭扭的大字洒上金光 。 正月里 , 父亲逢人便骄傲地说:春联是我女儿写的 。
除了春联 , 家中要张贴“条幅”的地方很多 , 灶头、谷柜、米桶、厨柜、木门栓……七桶八柜要贴 , 家什农具也要贴 。 总之 , 春节 , 父亲就得让这周正的中国红配上吉祥语占据房屋的角角落落 。 为此 , 母亲会数落父亲“花头经”多 。 这样的小条幅父亲敢写 , 写错了 , 浪费少 , 毕竟只是些写春联裁下的边角料 。 每年 , 我写春联 , 父亲写小条幅 , 我敷衍着写 , 父亲认真写 。 我的字依旧如画符 , 而父亲的小条幅越来越像样 , 内容越来越有年味、福味 。 他会在灶头送给“东厨司命灶君”一副小品联:“上天呈好事 , 下界得平安” , 中间配一单字横批“福”;为木门栓写两行寄语:“开门见喜 , 封门大吉”;为家中的风车、锄头、箩筐这些与他相濡以沫的农具写个“丰”“勤”“旺”;为帮着我们过日子的缸、坛、罐写个“安”“喜” , 祝福它们也过个吉祥喜庆的年 。
小条幅中最有特色的数“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了 。 每年父亲都会写一条郑重其事贴在堂屋的板壁上 , 鲜艳的红纸 , 姜太公的威名 , 莫名让人有敬畏感 。 父亲崇拜姜太公 , 小时候 , 父亲与我们讲得最多的故事是姜太公八十一岁垂钓渭水之滨遇周文王的故事 。 在父亲眼里 , 耄耋之年的姜子牙还能遇文王而得志 , 在政界叱咤风云 , 是神一样的人物 。 此句谓之“平安符” 。 每当大年三十 , 我和妹妹不小心讲了不吉利的话 , 或不慎摔碎碗盘 , 父亲一句“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脱口而出 , 不吉的话随风而去 , 当真是百无禁忌 。
一年又一年 , 岁月就这样走远了 , 父亲在庚子秋走向远方的远方 。 新年已至 , 抬头看着父亲在世时写的春联条幅 , 鲜亮的红已隐退在琐碎光阴的背后 , 淡淡的红晕里是合家欢乐的美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