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正月唱门歌

小时候 , 有一回大华在大年三十来找我 , 约我第二天跟他一起去唱门歌 , 他父母都是干这个的 , 耳濡目染 , 他也很会 。
唱门歌 , 是我们当地一种民间曲艺表演形式 。 站在人家门前 , 一人敲锣 , 一人击鼓 , 边奏边唱 , 你唱我和 。 唱的歌 , 都是些通俗易懂的方言小调 , 乡音别样亲 。
看家中有老人 , 便唱长寿之词;家有小童 , 就改唱健康成长的歌 , 总而言之 , 都是喜庆吉祥的祝愿歌 。 人家听得喜上眉梢 , 自然少不了给赏钱 , 少则一两角 , 多则五角一块 。
我不太会唱门歌 , 大华并不担心:“你当我的助手 , 我唱你和下就行了 , 讨来的赏钱 , 咱俩均分!”
我同意了 , 心想 , 若能赚些钱 , 替贫困的家出份力 , 也是值得的 。
第二天一大早 , 我和大华就出发了 。 锣鼓、干粮、雨具、被褥……大包小包一大挂 。 这一行短则三五日 , 长要八九日 , 我们得到远处富裕一些的村子里唱 。
富裕的村子 , 多在圩区里 , 一村一庄 , 散落在圩心和河埂上 。 大华认得去那里的路 , 我们要过好几个渡口 , 然后沿着蜿蜒的圩埂 , 哆哆嗦嗦地穿过旷野里凛冽的寒风 , 才能到达 。 之后 , 开始挨村挨户地唱 。
但并非在每家每户那儿都能讨到赏钱:正月里 , 不少人家出门走亲戚 , 门上挂着锁 , 只得扑空;没出门的 , 也不见得就都会欢迎我们 。 往往 , 我们在第一家门前开唱时 , 一些左邻右舍听到锣鼓声后 , 会急忙关上门 , 假装家中无人 , 好不给赏钱 。 有时 , 明知家中有人 , 大华在门前唱了一曲又一曲 , 可就是不见人出来 。 我们吃了“闭门羹” , 只好无奈地走开 。
“闭门羹”吃多了 , 我开始有些泄气 , 大华便会鼓励我:“没事 , 总有人会开门的!”
有失望 , 也有惊喜 。 盖了新房 , 闺女回娘家 , 新女婿登门 , 添丁增口……类似这样的喜事 , 主家都要讨个好彩头 。 此时 , 我们两个男孩就会格外受欢迎 , 主家给的赏钱 , 也会比平时多出几倍 , 甚至还有两块、五块的“大钞” 。 此外 , 糖果和干货 , 也会大捧大捧地递来 。
有时 , 我们唱完门歌 , 人家还会邀请我们进屋吃口饭 。 大华比我胆子大 , 也不怯场推辞 , 坐下来就吃 , 他说 , 热乎饭菜 , 总比又硬又冷的干粮强 。
但这种幸运 , 可不会经常眷顾 。 大多时候 , 我和大华只得蹲在路边吃干粮 。 出一趟远门不易 , 自然不能想回就回 。 晚上 , 寻个破庙或是被人遗弃的老房子 , 啃着干粮 , 喝着冷水 , 然后在此过夜 。
我们最怕碰到雨天 。 笨重的胶靴糊满泥巴 , 走在泥泞的路上 , 深一脚浅一脚 , 特别艰难 。 冷风如刺 , 时不时地扑面而来 , 实在坚持不住 , 我们就会找个避风所 , 生起火 , 烤烤衣服 , 暖暖身体 。
我和大华 , 还得小心提防村里随时出没的恶狗 , 它们常会追着我们吠叫 , 吓人得很 。
有心善的妇女 , 看到我们 , 既佩服又心疼:“这么小就出来唱门歌 , 你们爹妈怎么放心啊!”然后热情地为我们指点“门路” , 告诉我们附近谁家有喜事 , 有时甚至亲自带路 。
从初一到初九 , 我和大华唱了九天的门歌 。 回来时 , 两人全身都是脏兮兮的 , 连头发上都是结成了块状的泥巴 , 但收获却是令人欣喜的 , 甚至可以说是狂喜:每人分到了近四十元钱 , 还有不少糖果干货 。
四十元 , 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 , 相当于我们语文老师一个多月的工资 。 那年大华十四岁 , 我十二岁 , 两个彻头彻尾的少年门歌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