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被称为文学大师的“东北三杰”在对底层的描写中,真的给我们带来了光亮吗?( 四 )


《仙症》就讲了一个曾经是海军的精神病患王战团 , 拜白仙(刺猬)、吃刺猬 , 最后被喂食安眠药三起三落的魔幻故事 。 读到王战团在街心驱赶刺猬的开头:“王战团居高临下立在它面前 , 不踢也不赶 , 只用两腿封堵住柏油路段 , 右臂挥舞起协勤的小黄旗 , 左臂在半空中打出前进手势 , 口衔一枚钢哨 , 朝反方向拼命地吹 。 刺猬的身高瞄不见他的手势 , 却似在片晌间会意那声哨语 , 猛地调转它尖细的头 , 一口气从街心奔向街的东侧 , 跃上路牙 , 遁入矮灌丛中 。 王战团跟拥堵的街心被它甩在烈日下 。 ”
这种熟悉粗犷的 , 无处安放的命运斑驳 , 曾经就在很多人的身边 , 熟悉 , 亲切 , 也疏离 。 很多人埋头在生活鸡毛的挣扎里 , 可能差一点也会变异成这样的一员 , 顿觉对苍凉的无奈和逃脱的侥幸 , 溢满心头 。
《仙症》里面 , 看似正常的人其实是有病的 , 而被一直视为精神病的王战团 , 却可能是唯一的人间清醒 。 现实压抑主义的叙事方式和略带魔幻的结合 , 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地悲伤 , 仔细想想文学里的这种悲很可怕 , 因为它是一把骨灰 , 会逐渐埋葬你 , 而不是一柄利剑 , 给你划破头顶窒息天幕的力量 。
《仙症》想表达的其实是一种对真正自由的追求和对禁锢人性枷锁的挣脱 , 但是读完以后会感觉作品的头和脖子下面骨架的身体是缺位的 。
结尾“许多年后 , 当我置身凡尔赛皇宫中和斯里兰卡的一片无名海滩上 , 两阵相似的风吹过 , 我清楚 , 我从此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 。 ” 这样绚丽虚无的句子在作品中比比皆是 , 好像缝合进了无穷的忧伤 , 但仔细琢磨一下其实文字的筋骨是断裂的 , 苦难真正给人的力量看不到 。 到底那阵风是怎样就让我能忽然超脱不被“万事万物卡住”呢?
王战团和“我”是困在“仙症”内外的两种人 。 一个可能被卡太久 , 已经忘记出来的方法 , 本没有仙症的人最终因为大姑每天一粒的安眠药变成了真正的仙症 。 而从小“口吃”不受待见的我 , 却知难而退抛却了那种自命不凡 , 坦然的去随波逐流 , 放下多余而又不必要的自尊 , 突然轻松 , 于是知道能爬上人生的尖端了 。 这种尖端是自己的 , 不需要谁去认可 , 从此便不会再被万事万物卡住 。
看着被身边最亲的人“毒害” , 这样的行为反倒让“我”愿意从此随波逐流 , 不再需要自尊地爬上人生的尖端?这种利用反讽来投射人性薄凉的写作手法已经不香了 。 立意与格局仍然是和小说人物平视且粘合的状态 , 看似零度叙事希望抽离 , 却没能立于作品之上 , 继而让人明白晓畅 , 足以疏应社会之用 , 让生命的意义有所指归和依附 。
双雪涛|被称为文学大师的“东北三杰”在对底层的描写中,真的给我们带来了光亮吗?
本文图片

故事挺好听 , 可讲到最后就是一个寂寞 。 没有唤醒 , 倒是把人性夹层的恶与恨通盘倾倒了出来 。 这样的认同感 , 是一种走向泥泞深处的自甘堕落 。 你可以告诉读者东北的铁和热的生活是怎样衰退冷却的 , 但是你也要告诉读者生活本来是什么 , 更可以成为什么 。 文学不仅要代入 , 更要爬升 。
其实90年代在文学界就开始了“现实主义冲击波” , 他们努力把现实主义的宏伟叙事迁移到民生层面 , 兼顾社会体制与民众境遇的矛盾 , 使得“底层写作”日渐流行 。 “底层写作”对不幸生活不加节制的肆意渲染 , 一方面可以彰显小说家的良知和觉醒 , 另一方面也很容易获得大众盲从的跟风与认同 。 把自己悲惨的境遇推诿给社会和时代 , 自顾自地跟着小说的节奏下沉 , 正好可以成为继续“精神爬行”的助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