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窦宪君:二河妈

二河妈
来自豆荚儿文学
|青未了|窦宪君:二河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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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荚儿
二河妈站在胡同口 , 右手不停地抖 。 她用左手管住右手 , 这样 , 街坊邻居聚堆聊天的时候 , 不觉得有异常 。 手不听使唤 , 过几日就好了 , 这是二河妈自己说的 。 大家也觉得 , 既不影响吃喝 , 能走能撂 , 不碍事的 。
后来二河妈的嘴也开始抖了 。 这回二河和他哥大河 , 妹妹小河一起将母亲带去医院检查 , 从镇医院 , 到县医院 , 再到省医院 , 一路检查 , 再次站到胡同口的二河妈 , 用她不利索的嘴 , 哆哆嗦嗦说出自己的病 , 叫叫帕帕帕金金森森式综合症(帕金森式综合症) 。
大家听不出个数 , 连续问 , 二河妈说了几遍 , 总算说清楚 。 大家觉得这个病奇巧 , 单是名儿就从没有听过 。 二河妈说 , 就是就是 , 像得了个外国病 。 不过 , 没大事 , 吃药呢 。 大家也觉得没什么大事 。 二河妈除了说话的语调比较着急 , 说起话来 , 还是事儿是事儿 , 理儿是理儿 , 便也不觉得这个病是个病 。
渐渐地 , 二河妈说话越发着急了 , 人也赶着瘦 , 日日心急火燎的 。 她自己说 , 这可怎么办呢 , 怎么办呢 , 啥时候能停下来呢 。 是啊 , 看着二河妈 , 天天都在经历地震 , 而且那震还不是一时半会儿 , 不管黑天白天 , 不管醒着睡着 , 都震 。 大家说 , 这得多累 , 多耗人 。 二河妈说 , 是 , 要活不动了 。
二河妈一向不是会说泄气话的人 , 她生病之后 , 我想 , 换了别人也许会扛不过去 , 但是 , 二河妈不会 。 我在问候二河妈时 , 口气都是轻松的 。 我抓住她的手 , 两个手一起抓 。 这样 , 二河妈原本抖着的手在我的手里不抖了 。 我说 , 王婶儿 , 你看 , 没事吧 , 会好的 。
二河妈用闭不上的嘴、打着啪似地回答我 , 我很开心 。 我熟悉这样的语调 。 二河妈这样的表达在我这里已经习以为常 。 有多少年了呢 , 二河妈和二河爸从天暖开始 , 便日日赶着牛车去往田里 , 春种秋收 , 风雨不误 , 我们常常在路上碰到 。
每回 , 二河妈都会喊着我的小名 , 开心地招呼我 。 二河妈因为和我母亲投脾气 , 和我也亲近 。 二河妈那张仿佛数十年都没有变过的、被风打雨淋铸造出的、金属一般质地的脸庞还有身板 , 在我看来 , 就是铜墙铁壁 , 就是刀枪不入 。
见了二河妈生病的样子 , 我还是想 , 这样也行 , 只要她的脑子好使 , 还能供她自由支配 , 她就是屹立不倒的 , 她养育的三条河就有源头 , 就有娘可亲 , 有家可回 。 二河妈生病之后 , 除非特别去她居住的那条街 , 或者去她家里 , 便很少见了 。 母亲嘴里时常叨咕着 , 手边有活占着 , 也极少能见到二河妈 。 因为不是开心事 , 说了怕心疼 , 话里慢慢很少提她了 。
有次在街上 , 我遇见二河妈 , 吓一跳 。 二河妈仿佛被妖怪抽了筋骨 , 完全不是一个力量型的人了 。 我和她说话 , 而她赶着要去办事的样子 。 我看她的眼神 , 确定她还认识我 , 也确定她根本无事可办 。 我拉着二河妈 , 要她和我一起回家 。 她逃跑似地走了 。
我盯着二河妈远去 , 看她还知道靠边走 , 知道躲车 , 稍微放了点心 。 她回头看我时 , 似是而非的表情 , 我确定 , 她脑子里的一部分记忆已经消失了 。 打电话给二河 , 二河说 , 正找她妈呢 , 她妈像这样出走已经好多回了 。
二河妈病情越来越严重后 , 就被家里看管起来了 。 有时候一不留神 , 就不知道跟哪去了 。 街坊邻居因为不堪其扰 , 大门紧闭 。 二河妈脑子里有了执念 , 有一次半夜跑出去 , 钻进一户人家 , 掉进人家后园子里的一处引水坑 , 好几个人才把她弄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