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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国秦汉时代的文献来观察 , 先秦时代存在两个诗歌文化传统:音乐文化传统和文本文化传统 。 二者相互交叉 , 原是一个整体 , 但很早就有了比较明显的分际 。 音乐文化中的两周歌诗 , 至西晋荀勖修改雅乐而最终消亡 。 文本文化中的诗 , 在春秋时代的外交场所中被引用 , 已经开始了经典化过程 。 西汉以后的《诗经》明显属于文本文化传统 。
近年来学者们以口头和书写这两个概念工具讨论早期诗歌传统时 , 产生很多争议 , 一个易被忽略的原因是:这两个概念的指向实有很大的不同 , 它们不能对等使用 。 当我们使用“口头传统”或“口头诗学”这一概念时 , 指涉的是音乐和文本相混合的活态文化传统 , 文本化的《诗经》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 , 或一种类型 。 当我们使用“书写”时 , 它的所指主要是文本文化中的《诗经》 。 简单地说 , 口头传统讨论的是早期的诗 , 而书写传统讨论的则是《诗经》 。 两个概念工具所针对的研究对象存在文化层级的差异 。
在宗庙祭祀、射礼、燕礼、乡饮酒礼等礼仪的实际操演过程中 , 歌诗音乐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歌词 。 西汉时代“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 , 闻王褒有俊材 , 请与相见 , 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 , 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汉书·王褒传》) , 《宋书·乐志》记载“魏雅乐四曲:一曰《鹿鸣》 , 后改曰《于赫》 , 咏武帝 。 二曰《驺虞》 , 后改曰《巍巍》 , 咏文帝 。 三曰《伐檀》 , 后省除 。 四曰《文王》 , 后改曰《洋洋》 , 咏明帝” , 这些都是礼仪中的歌诗 , 后人可以保留古曲而赋新词 。 《大戴礼记·投壶》篇曰:“凡雅二十六篇 , 其八篇可歌 , 歌《鹿鸣》《狸首》《鹊巢》《采蘩》《采苹》《伐檀》《白驹》《驺虞》 。 ”按照《诗经》 , 《鹊巢》《采蘩》《采苹》《驺虞》属于二《南》 , 《伐檀》属于《魏风》 , 都不属于《雅》 。 《投壶》篇所言的“雅” , 应为雅乐 , 二十六篇中 , 只有这八篇有词可歌 , 其他十八篇应是无歌词的乐曲 。 雅乐与《诗经》已经有了功能的区分 。 若将文献记载中的雅乐和《诗经》的篇目相混淆 , 就容易造成困扰 。 礼乐文化之外 , 娱乐性的歌诗甚至更为流行 , 这就是所谓的“郑卫之音”类型 。 因此 , 早期文献中 , 并非所有的诗都可纳入《诗经》的文本传统中来讨论 。 戴震《书〈郑风〉后》一文就明确区分了文本化的《诗》和作为音乐文化形态存在的“声” , 认为不能够将二者混同 。
《诗经》文本传统中的诗 , 出现于西周初年 。 西周晚期的怨诽雅诗 , 即所谓“变雅” , 其文本内容已经比音乐部分重要得多 。 在春秋中晚期至孔子时代 , 歌诗文本逐渐被经典化 , 《诗经》已经在慢慢形成中 。 音乐文化中的诗 , 并未因此而消失 , 各种礼仪和日常生活中的乐歌依然被演出 , 清华简《耆夜》所记录的应该就是演出中的歌诗 。 可以说周代诗歌的音乐传统和文本传统的分化 , 至迟在春秋末年已经完成 。 自此以后 , 周代的歌诗便以两种相互交叉但又泾渭分明的文化形式存在 。
《诗经》形成的历史中 , 最关键的人物是孔子 。 孔子之于《诗经》 , 其最大的影响应该是重编了《诗经》的文本 。 《论语·子罕》篇载孔子曰:“吾自卫反鲁 , 然后乐正 , 《雅》《颂》各得其所 。 ”孔子的正乐也是《诗经》文本的重编 。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所载季札所论之《诗》 , 很可能就是孔子的《诗》 。 季札论《诗》是一段很有名的记载 , 《诗经》研究者将其作为孔子之前 , 《诗经》已初步编成的证据 。 但从文中季札的预言判断 , 这个故事应该出现于公元前4世纪初 , 此时孔子已去世了近一百年 。 季札论《诗》的卷帙次序 , 属于战国初年孔门诵读的文本 , 应为孔子所编的《诗》 。 其卷帙次序如下:《周南》《召南》《邶风》《鄘风》《卫风》《王风》《郑风》《齐风》《豳风》《秦风》《魏风》《唐风》《陈风》《桧风》《曹风》《小雅》《大雅》《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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