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惋惜也好 , 还是愤慨也罢 , 这种对庸俗的有意冒犯 , 从某种程度上说 , 也是一种刻意的营销手段: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个侮辱亵渎优雅的富贵家儿和暴发户 , 为了避免自己不留心陷入庸俗的泥淖 , 就去读一读这本书吧 。
住
品味奢靡
避免自己成为一个俗人 , 这种焦虑的心态 , 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普遍流行 , 而《长物志》这样的书 , 正迎合了这种焦虑 。 而文震亨所处的17世纪中叶的晚明时代 , 恰恰是这种焦虑达到一个极致的时代 。 尤其是在他身处的江南之地 , 这种焦虑与日俱增 , 而焦虑的来源 , 则是物质消费的高度增长 , 形成了一种奢靡之风 。
一些敏锐的观察者觉察出这种奢靡之风在16世纪末的嘉靖年间开始浮现 。 松江文士何良俊回忆自己少年时代的宴会 , “只是果五色 , 肴五品而已 。 惟大宾或新亲过门 , 则添虾蟹蚬蛤三四物 , 亦岁中不一二次也” , 而待到晚年 , 他所看到的却是“今寻常燕会 , 动辄必用十肴 , 且水陆毕陈 , 或觅远方珍品 , 求以相剩” 。 到17世纪初的万历时代 , 这种奢靡之风有增无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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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刻本《琵琶记》中的内苑游廊 。
口腹之欲可以穷竭四海 , 身上衣着 , 同样也日益华美 , 17世纪的南京文士顾起元 , 在《客座赘语》中记述在他年少之时 , 街上多见是布衣 , 少见丝服 , 如今却“迩来则又衣丝蹑槁者多 , 布服菲履者少” 。 在苏州常熟 , 以前市井衣服多半粗布 , “今则夏多纱谷 , 冬或重裘” 。 家具陈设更是从粗木家具 , 转而为细木家具 。 松江人范濂写道 , 自己少年时 , 细木家具“曾不一见” , 民间家具“止有银杏金漆方桌” 。 如今的“纨绔豪奢” , “凡床橱几桌 , 皆用花梨、瘿木、乌木、相思木与黄杨木 , 极其贵巧 , 动费万钱 , 亦俗之一奢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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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掷万钱的奢靡之风 , 从表面上看 , 正是《长物志》所着力批判的富贵家儿和庸奴做派 。 他们挥金如土 , 争贵斗富 , 买到手的却只有庸俗二字 。 而《长物志》所标榜的 , 却是“删繁去奢之意” 。 在书中随处可见“宁俭无俗”之类的话语 , 告诫读者奢靡乃是庸俗的代名词 。
然而果然如此吗?诚如《长物志》序言所述 , 长物之所以为长物 , 正是因为它是生活必需之外的多余之物 , 必然是在简朴之上的踵事增华 。 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对屏风的要求可以一斑 。 他写道 , 屏风“以大理石镶下座精细者为贵 , 次则祁阳石 , 又次则花蕊石;不得旧者 , 亦须仿旧式为之” 。 文震亨极为推崇的大理石屏风在明代可以说是权贵豪奢的代名词 , 查抄明代奸相严嵩宅邸的财产名录中 , 就列有大量雕琢精巧的大理石屏风 。 品质最佳的大理石 , 更是专供御用的贡品 。 为了开采这种花纹绚烂的石头 , 自云南深山到京师的官道上 , 人马死伤载道 。 然而 , 比起大理石屏来说 , 简朴且奢华罪孽不那么深重的纸糊屏风和木屏风 , 文震亨却嗤之以鼻:“俱不入品 。 ”
文士优雅的生活长物 , 也同样不排斥奢靡的细木 。 文震亨特别提到符合优雅品位的床 , “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 , 次则内府所制独眠床 , 又次则小木出高手匠作者 , 亦自可用”——任何一个了解晚明古董家具价格的人 , 都会知道 , 文震亨所推崇的五六百年前的宋元断纹小漆床 , 是何等的一床难求 。 也会知道高手匠作的小木(细木)床 , 价格抵得上中人之家一年所入 。 读书人必不可少的书架 , 同样必须是古董或是高手精心匠作之物 , “一则市肆中物 , 一则药室中物 , 俱不可用”——这些市面上随处可见批量生产的家具 , 尽管简朴廉价 , 但是——还是那个评价 , 太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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