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一个流连于博物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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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一个流连于博物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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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荔

我是个特别喜欢转博物馆的人 , 因为文物象征着消逝的旧时代 , 再浩大的城——包括那些繁华的街市 , 苍老的城墙 , 笨重的石像 , 耽美的错彩缕金 , 最后都会消逝无踪 , 只剩下劫余残灰的几件散断文物 , 携带着各自飘零的印记 , 日暮的苍凉和季节的深邃 , 在博物馆里无声展现消逝之美 , 展现曾属于自己的辉煌时代 。 当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 人类或许只能求助于艺术与器物这样的形式来自我祭奠 , 因为这是我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
那些穿越了千年万年的人类手工制品 , 凝结着万物灵长的骄傲与谦卑 , 以及在时间维度上的某一节点的渺小感 , 曾在平和澹远的寂寞泥土中 , 默默守候了如许年 , 终于因缘际会来到我们的面前 , 被我们细细观看 , 被我们静静感知 。 走进博物馆之前 , 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和哪件艺术品在哪个时空产生奇妙反应 , 这一切只有走进博物馆 , 才会知道 。 巨大玻璃柜中斑驳的陶器 , 生了绿锈的青铜 , 巧夺天工的玉器和精美绝伦的漆器 , 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具有一颗灵魂 , 争先恐后 , 窃窃私语 , 让你感受到历史的厚重 , 让你得以了解比你生命更久远的事物 。

走进博物馆 , 如同沉浮于一条凝聚着词与物、光与影的历史之河 , 有时会感到一阵恍惚 , 对于河流所代表的岁月无常 , 有时我甚至不敢去多想 。 某些无法言喻的时刻 , 急管哀弦的 , 时光卷轴徐徐展开 , 灯光有点动动荡荡的 , 似乎看到古中国了 , 悠久、缓慢、雅致、多情 。 昏昏黄黄中浮现了枯藤老树昏鸦 , 浮现了红酥手黄藤酒 , 浮现了蓝田日暖玉生烟 。
几乎脸贴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上 , 端详一件简静如璞玉的南宋官窑 , 眼前常会化出一片幻景 。 在那个千峰翠色的春天 , 细雨中一群身披蓑衣的窑工 , 表情缄默地燃香祭完窑神 。 坐定 , 喝一口酽酽的茶 , 捧起素胎上釉 。 在炉口看火焰的变化 , 根据变化迅速地选择时机加柴或封火 。 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 把釉面的天然开片作为追求的境界 。 各种冰裂鳝血纹、蟹爪纹、梅花纹、流水纹、鱼子纹、百圾碎 , 在月白、粉青、米黄、油灰的釉面上 , 成之偶然、纵横交错 , 极不规则又在规则之中 。 窑工们凭着经验 , 静候神秘的窑变 , “天青色等烟雨 , 而我在等你” , 从釉色到开片 , 都非主观意志所能左右 。 他们用墨汁、茶叶汤等高丹宁含量的液汁 , 巧妙施抹使裂缝着色 , 使之与“紫口铁足”匹配 , 染出一种“金丝银线”的天然意趣 。 只见春风杨柳中 , 一炉新瓷开窑了 。 窑场上一片肃穆 。 临窑督造的修内司官员 , 小心地捧起瓷器细细查看 。 如冰似玉无疵点的选入宫中 , 供皇上享用 。 稍有缺陷的 , 当场摔碎 , 清脆的碎裂声回响在那个已一去不返的春天 。

我们都是人生场景中的过客 , 这段场景走来了一些人 , 那段场景又走失了一些人 。 当年宫中美人把玩的一只秀净的鹅颈瓶 , 如今 , 成为我眼中博物馆玻璃柜内神秘的时光之瓶 。 王朝更迭 , 江山易主 , 世事山河都变迁 , 只有这只剔透玲珑的南宋官窑鹅颈瓶 , 走过了山重水复的流年 , 笑看这风尘起落的人间 。 而那些沦落为白骨的占有者 , 最终没有带走一粒尘埃 。 端详这样一只晶莹润泽、丝绸光泽、美玉质感的宋瓷瓶 , 仿佛听到一缕琴音幽幽地响起来 , 奈何每一个音都是滑向消逝的 , 有来由唤醒的记忆没来由地去了 , 怅惘那“记忆”来自何方 , 分明只是一种虚空处的想象 。 在刹那的穿越中 , 关山的月色不老 , 我是一个彻夜远行的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