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的只有小声地讲话”( 三 )


加藤周一经历了二二六事件 , 亲耳听到事件演变的过程 , 他说 , 兵变发起的时候 , 口号是为了天皇 , 最后却被天皇斥为国贼;兵变刚开始 , 陆军的领导夸他们是奋进部队 , 最后却把他们打成叛军 。
加藤说 , “我并不同情叛军将校 , 只是从叛军将校遭到背叛这件事中看透了政治权力近乎荒谬的残酷” , 所以他的结论是“远离政治 , 在那里 , 诚意遭到背叛 , 理想主义受到利用 , 一旦失去价值 , 昨日的忠诚立刻变成今日的谋反” 。
|“我能做的只有小声地讲话”
本文图片

对于文艺人士来说 , 政治太复杂、太诡异、太残酷 , 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欲望去参与政治 , 但是对政治发言的责任感却不会消失 , 更重要的 , 政治更不会放过他们 , 所以 , 跟政治的纠结往往贯穿羊们的一生 , 特别是在时代剧变的时候 。
就在二二六事件之后 , 有一次矢内原忠雄教授来一高开讲座 , 跟学生讨论起日本的政治制度 。
矢内原教授说 , 因为内阁的军部大臣得是现役军人 , 所以陆军可以利用这个制度 , 让内阁处于瘫痪状态 。 学生们说 , 那内阁不也得议会批准吗 , 要是议会不妥协 , 陆军也不能组建内阁吧?那是不是可以在没有内阁的情况下继续奋斗呢?书中说:
“矢内原老师一直低着脑袋 , 盯着桌面静静地听同学们提问 ,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来 , 用平静却坚定的声音回答 , ‘要是这样的话 , 你知道吗 , 陆军就会架起机枪包围议会 。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 我们看到了一条通向荒凉未来的军部独裁之路 。 当时 , 我们清晰地认识到 , 我们现在听到的就是日本最后一位自由主义者的遗言 。 二二六事件的意义已经一清二楚 , 同时我也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才是精神上的勇气和高贵 。 ”
从医学部毕业以后 , 加藤因为身体原因没有被征兵参战 。 这段时间 , 加藤周一还是经常去看戏 , 主要是去能乐堂看能乐 。
他看梅若万三郎的演出 , 说“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 一个没有征兵令、没有粮食配给券、也没有国民服的世界 。 那里也没有武士道、没有《叶隐》(这是一本讲武士道精神的书 , 书名的意思是就算君主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尽忠) , 连三弦琴和私奔场面都没有 , 取而代之的是男男女女的故事 , 或是杀人 , 或是爱人 , 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狱里受苦 。 ”
加藤说 , 在这里 , 他不是发现了能乐 , 而是发现了“戏”这个词的终极含义 。 我的理解是 , 戏的世界 , 也就是前面他说的那个文艺的世界 , 羊的世界 。
作为中国人 , 读到这里其实感情很复杂 。 会不会“文艺”、或者说“羊” , 也是无用的别名呢?独善其身当然不能算错 , 但生在那样的时代 , 会不会也是一种自我原谅呢?
03.
做羊 , 不等于没态度
“局外人”这种感觉一直贯穿作者的一生 , 至少在《羊之歌》里面是反复提到的一种意象 。
后来有一次在墨西哥城 , 加藤周一被朋友抓去参加一个聚会 , 他说是受朋友的“牵连” , 总之不太情愿吧 。 宴会的场景 , 书里面是这样写的:
人们高兴地吃喝 , 疯狂地舞蹈 , 大笑大闹 , 高声喧哗 , 他们为自己的兴奋而兴奋不已 。 常言道 , 入乡随俗 , 我也开始边喝酒边聊天 , 插科打诨 , 用四国语言说些场面话 。
突然地 , 没有任何动机 , 也没有任何理由 ,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不容否定、奇特又清晰的想法——这里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