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垭|悦读周刊|文心——家住草鞋垭( 二 )

庙儿坪过去的规模也不小 , 自我记事起只剩下断壁残垣 , 白墙上有两首绝句至今依稀记得:小院古庙掩苍苔 , 河水哗哗鼓声来 。 日暮乌啼人散尽 , 野风吹得梅花开 。 其二为:古塔凌空玉笋高 , 斜半压水声嘈嘈 。 老僧却掩残经声 , 静听松声沸海涛 。
还有更小的 , 如灯盏窝、烂泥湖 。 当我长大在外面看到西湖、鄱阳湖时 , 家乡岭子坎下的烂泥湖就太不是一回事了 , 连湖的边都沾不上 , 充其量是烂泥田 , 但里面的荸荠诱人 。 灯盏窝在我家侧面 , 夹在田埂中间 , 我数了一下 , 能种二十蔸苞谷 , 点五窝南瓜 。
老家的小地名 , 几乎每一个背后都有讲究 。 有些非常奇怪 , 但是很美 , 也很传神 。 那是最本真的艺术 , 是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环保产品 , 全是口传心授 , 代代沿袭 。

人老了 , 就要想一些事情 。 此时此刻 , 我好想老家屋顶上的炊烟 。 有人大惑不解 , 炊烟有什么好想的?捉摸不透 , 飘忽不定 , 不能吃也不能喝 。 其实 , 有炊烟的地方就有宁静的生活 , 就有从精神到物质的满足 。 炊烟下有悠闲的鸡鸭 , 昼伏夜出的花猫 , 尽职尽责的看家狗 。 还有婆的慈祥目光 , 母亲的亲切呼唤 , 父亲垮山般的声音 。
老家草鞋垭盖房很有特点 , 筑墙搧壁光鲜如磨 , 石板作瓦层次分明 。 阳坡的肖老八是远近闻名的瓦匠 , 石板在他手中可以任意切割组合 。 块分大小 , 石看厚薄 , 条纹清晰 , 美观整齐 , 有的呈“八”字形 , 有的摆成“人”字路 , 有的错落成五朵梅 , 像精心纳出来的鞋底袜垫 , 里外透出一种大雅大俗来 。 疏而不漏 , 密而透气 , 冬暖夏凉 。 雨打石板 , 似木琴独奏 , 音韵悦耳 , 仿佛天籁之音 。 雨过天晴 , 阳光斜照 , 筛下缕缕光柱 , 如天女散花 , 满眼霓虹 。 最绝的还是从石板缝隙里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 一点一滴地浸润 , 一片一块地漫洇 , 似在烧制着远古的瓦当 。
没有风的时候 , 炊烟是一棵树 , 从家里的灶房里生长起来 , 然后与全村的“树”聚合成一片“树林” 。 有风的时候就不同了 , 炊烟就成了会行走的树 , 摇曳着 , 舞蹈着 , 变幻莫测 , 婀娜多姿 , 悬浮到村庄的上空 , 最后成为一抹仙气 , 消失到我家斜对门的“仙人脚” 。 其实 , 不论是有风还是无风 , 乡村上空的炊烟都是一幅动人的画卷 。 可是炊烟与画卷又有所不同 , 因为炊烟里有饭菜的香味 , 有母亲的惦念 。
对于有着乡村生活经历的人们来说 , 童年的时候 , 炊烟是口福之乐 。 我们结伴在田野里疯跑 , 去小河里游泳 , 到树林里捉蝉 , 学稻草人吓唬小鸟 。 兴致上来 , 一切皆忘 , 家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一声 , 我家房顶上冒烟了 , 娘在做饭了 。 一会儿又有人咽着唾沫说 , 我家房上的烟息了 。 大家立刻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村里 , 纷纷搜寻自家的房顶 。 自然都收了心 , 赶快追逐着跑回自己的家里 , 一锅可口的饭菜等着啊 。 即使未等住 , 灶头上也会焐一老碗热饭 。
会干活了 , 家境反而拮据 , 老是吃不饱 , 老是盼那长四间的石板房上冒烟 。 在生产队干活有时要走十几里地 , 爬很高的山 , 但不管多高多远 , 总能发现自家房上冒出来的炊烟 , 准确地分辨出家中是在做饭还是在烤火 , 或是来了客人要烧水泡茶 。 当我们从野外打猪草、弄柴回到家里 , 当我们放下锄头喊婆叫娘的时候 , 她们的身影正在炊烟里忙碌 。 我们不嫌 , 也不怕烟 , 总爱往灶门口钻 , 或是朝锅洞里添把干柴 , 或是朝红锅里舀半瓢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