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我们对“鬼怪”的深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 , 我们却一再谈及 , 这样就让那些神秘的幻象 , 在内心深处长出翅膀 , 飞向云端 。 也许是长时间生活在陆地上 , 我们总是有“飞”的欲念 , 从此俯瞰成为一种美好的姿态 。 而文学作品中 , 能够俯瞰众生的 , 往往不是人 , 而是神鬼 , 是云间之物 。 诸如《世说新语》《搜神记》《酉阳杂俎》 , 都在演绎着“鬼怪”的故事 , 即便如《红楼梦》《三国演义》这类现实感很强的小说也需要鬼怪精灵来形成传奇 , 去削减现实的重量 , 给予人类的苦痛一个释放的出口 。
古人“搜神”形成笔记 , 既有对自然的叩问 , 同时也有对生活的理解 。 晚唐皇甫枚所著《三水小牍》曾记录桂林韩生以篮收取月光的故事 , 几乎所有人都笑其痴愚 , 韩生却在无月之夜 , 将月光从篮中取出 , 抛在众人饮酒的江亭里 , 顿时夜晚如同白昼一般让人心惊;夜宴结束 , 他又将月光收去 , 黑夜复又降临 。 且不去说这故事的真伪 , 仅就是此类情趣 , 就让人无限向往 , 而其间的奇幻之想 , 似痴却也不难寻得一些人世的踪迹 。
袁珂说:“《山海经》匪特史地之权舆 , 乃亦神话之渊府 。 ”虽然对《山海经》的理解还颇有争议 , 但是将其视为一本自然的认知录 , 想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 而其中形成的神仙鬼怪 , 往往又多有原初模型 。 即便有所变形 , 我们还是可以将之视为对现实的一种补偿 。 同时不得不说 , 正是这样一部有趣的书 , 使得我们对邈远的历史充满敬畏和向往 。
“神化”和“神话”是一组有趣的词语 , 前者是动态的 , 使得我们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 使得我们以好奇的目光去打量世界 , 使得臃肿的无趣的苦闷的现实 , 增加了流动性、超越性和神奇感;而后者则是在期待中 , 逐渐以话语的形式 , 巩固着那层神秘的色彩 , 建构着一个独特的世界 。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诸葛亮“多智而近妖” , 是很有道理的 。 罗贯中“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 , 使得他在塑造诸葛亮这个形象的时候着力很深 , 无论是“借东风” , 还是“设七星灯续命” , 都将诸葛亮上升为“神” , 显然这是诸葛亮人格力量的影响 ,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人力无法解决的难题 , 往往需要一种隐秘的力量去破解 。
蒲松龄在《促织》这篇小说里 , 就仿佛是在处理一个拧死的节儿 。 “此物故非西产” , 说明促织不是在华阴县的产物 , 县令“欲媚上官” , 就使得这个事自上而下地压在了童生成名的身上 。 成名倾尽家产、奔波劳碌也未能献上如意促织 , 最终投井的儿子化身促织 , 才解决难题 。 这里动用了神力来推进小说解决问题 , 曾一度被人嘲笑“不敢直面现实” , 但我却不以为然 , 正是这神力的出现才显出了成名一家的无奈与无力 。 如果没有这神力的拯救 , 成名一家 , 乃至华阴一地百姓的生活 , 将多么困苦就可想而知了 。 这荒唐的人世啊 , 需要一根蜡烛照亮黑暗 。
卡夫卡使得格里高尔异化为虫 , 在家人的冷漠中孤独死去 , 固然有巨大的悲剧力量;而救赎在满足了人们的“大团圆”心理之外 , 也会引发人们的无限深思 。 蒲松龄“博学洽闻”却一生困顿潦倒 , 科举之路坎坷 , 他人生的一半光阴虚耗在科举应试之上 , 直到七十二岁成为“岁贡生”才算结束 。 除去撰文自黑 , 他还在《聊斋志异》的众多篇幅里无情地揭露科举的黑幕 , 譬如《司文郎》《考弊司》《叶生》《素秋》《贾奉雉》等 。 尤其这最后一篇中 , “才名冠一时”的贾奉雉“试辄不售” , 连连落第 , 待到在“仙人”郎生的指导下 , “贾戏于落卷中 , 集其阘茸泛滥、不可告人之句 , 连缀成文” , 而得以“竞中经魁” , 但其最终结局却是由郎生度其“遁入山丘” 。 人间的圆满 , 仿佛一枕黄粱 , 而这神力仿佛一面镜子 , 恍惚间就看到了本来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