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坛,寻找一位作家的足迹|纪念史铁生(12)


必有一天 , 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
那时你可以想像一个孩子 , 他玩累了可他还没玩够呢 , 心里好些新奇的念头甚至等不及到明天 。 也可以想像是一个老人 , 无可质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 , 走得任劳任怨 。 还可以想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 互相一次次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 又互相一次次说“时间已经不早了” , 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 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
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 。 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 , 还是无所谓 。 我说不好我是像那个孩子 , 还是像那个老人 , 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 。 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个 。 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 , 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 , 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 , 而对一个情人来说 , 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 , 那时他便明白 , 每一步每一步 , 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 。 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 , 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
但是太阳 , 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 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 , 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 那一天 , 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 , 扶着我的拐杖 。 有一天 , 在某一处山洼里 , 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 , 抱着他的玩具 。
当然 , 那不是我 。
但是 , 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 。 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 , 大可忽略不计 。
八九年五月十一日
九○年一月七日改
本文首发自《上海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