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蒋述卓:朱山坡小说的不变与变

文/蒋述卓
|开卷|蒋述卓:朱山坡小说的不变与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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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 , 从小镇走出来的文艺青年不计其数 , 在我的印象里 , 北方有贾樟柯 , 南方有朱山坡 , 一个做导演 , 一个写小说 。
与贾樟柯一样 , 朱山坡从在小镇上的电影院看《伊豆的舞女》感到震撼开始 , 踏入文学 , 膜拜经典 , 继而掉进小说的“黑洞” , 全力以赴 。 电影是他的启蒙老师 , 诗歌是他的初恋情人 , 而小说则是他的终身伴侣 , 他着魔式地在短篇小说领域闯荡 , 不是在写小说 , 就是为写小说做准备 。 不变的就是他努力向创造经典靠近 , 跟自己理想中的小说较劲 , 要重建短篇小说的雄心;变的就是他总要把每一篇小说写得不同 , 不甘心只在某一个领域转圈 , 在“变”中实现华丽转身 , 在“变”中朝着那理想中的经典前进 。
相较于他的短篇小说集《蛋镇电影院》和《十三个父亲》 , 他新近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我在南京没有朋友》和在《长江文艺》上发表的《索马里骆驼》以及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萨赫勒荒原》 , 变化显而易见 。
在他的《十三个父亲》之外 , 他抛开了他原来所写的系列父亲形象 , 创造了第十四个“父亲” 。 这个父亲在《回头客》里刚刚出场就沉入河底 , 却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名誉而死的勇者 。 他的去世为“母亲”的出场做了铺垫 , 朱山坡罕见地开始大笔墨地刻画“母亲” 。 表面看 , 《回头客》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占了不少篇幅 , 但母亲的睿智与温情却体现出人间的真情 , 自始至终占据着小说的中心 。 《索马里骆驼》中也写父亲 , 一个援非的医生 , 但他骑着骆驼回来将母亲接走 , 却创造了一个非洲人眼里非凡的女英雄 。 如同鲍十所写过的《我的父亲母亲》一样 , 朱山坡的父亲母亲一定也是文学中的经典 。
现在 , 朱山坡又开始写姐姐了 , “我”的姐姐与别人的姐姐 。 《惊叫》中 , 我在直觉的灵异中感觉到姐姐遇险 。 在深圳 , 姐弟相依为命的经历感动了凶手的姐姐 , 作为一个哑巴 , 凶手的姐姐要去见“我”已去世躺在太平间里的姐姐 , 好说服“我”的姐姐不要在阴间与她的弟弟结仇 , 为难她的弟弟 , 并能灵魂返乡 。 她在太平间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 , 用刀在自己身上捅了十七刀 , 为的是死去好与“我”的姐姐沟通 。 这个牺牲自己成就别人的举动 , 让姐姐成了神圣的精灵 。
向经典致敬 , 向民间学习 , 是朱山坡小说的常态 。 在他的小说中 ,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杰克·伦敦、马克·吐温、果戈理、博尔赫斯、鲁迅以及民间故事的影子 。 《惊叫》的结尾写了两只奇特的水鸟 , 它们经常在江面上并肩而行 , 像一对孪生姐弟 , 每当“我”与妻子以及姐姐的三个孩子路过那段路 , 它们就从南面的旧码头款款飞来 , 在我们面前作一次超低空长距离的滑翔 , 并做一个热烈的示意动作然后折身往南离去 。 这看起来有点荒诞不经 , 然而却符合“我”的情境与心境 。 万物有灵 , 在这里得到情感的灌注 。 从民间文化汲取元素来写现代的故事 , 在奇异的经历中加入魔幻 , 正是朱山坡的拿手好戏 。 因此 , 他的《捕鳝记》《牛骨汤》《鸟失踪》《把世界分成两半》 , 魔幻味道里总藏着“南方以南”的色彩 。 这又是不变之中的变化 。
《中国银行》是他特别的作品 , 面对苦涩的现实 , 他学鲁迅的笔法而又恰当地变化 , 写出了一个当代的“祥林嫂” 。 冯雪花是氮肥厂的退休职工 , 在工厂倒闭之后 , 退休金也停止了 , 她抱着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每天到银行刷存折 , 盼望出现奇迹 。 当她看到人家比她还惨的境遇 , 又会得到一丝幸运的安慰 。 安静的时候 , 她会变得和善 , 除了给银行里的职工讲一些趣闻之外 , 还会给他们送一些花苗 。 她会提起她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 , 还破天荒地存了8元钱 , 不过很快又支取走了 , 因为她家里还有一个疯了的儿子 。 到又一个大年夜的时候 , 她突然出现在运钞车旁 , 想要抓抓车厢里的钱箱 , 结果被押运员打昏了过去 。 春节过后了很久 , 在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 , 她那只苍老、瘦小而肮脏的手又缓缓地伸到了银行的窗台 。 小说对年关时节的氛围描写、银行职工对她的态度:同情而爱莫能助 , 偶尔才会想起她来 , 以及小说结尾冯雪花的形象:花白而蓬乱的头发 , 单薄的衣服破烂而邋遢 , 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地颤抖 , 弓着腰 , 竭力使自己站立着 , 她的头即使仰起来估计也够不着高高的窗台……朱山坡在向鲁迅的《祝福》致敬时创造了父亲母亲之外的一个底层老妇的文学经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