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人类学者张经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田野”( 二 )


历史上的人类学家其实都是带着一种优越感在做研究 , 这点学科史不会说 , 但看多了人类学家的传记就能体会到 。 欧洲人跑去亚非拉做研究 , 海归学者跑去西部地区做研究 , 倒不是被研究的对象多特别 , 文化多有价值 , 而是这个调查地点能激发出研究者的优越感 。 我个人的原因 , 内心比较排斥这种建立在“优越感”基础上的一地一村的知识收集 , 相反 , 我更向往做一个传统知识的挑战者 。
怎样挑战传统知识呢?其实我的做法也特别简单 , 就是专门挑选那些优越感的人群本身来研究 。 那些古代或者当代的人口大族 , 著名王朝的建立者 , 都喜欢将自己的历史描绘成“天选之子” , 用各种传说堆成辉煌的神话 。 我用一些人类学分析神话体系、分析政治-经济结构的方法 , 往往就能发现他们平凡的起源 。 通俗地讲 , 城里人往前推三代 , 谁还不是农村来的 。 换成古代或当代的民族 , 就是往上三代 , 谁还不是起于草莽 。 这种观察其实很有意思 , 因为非常“朋克” , 非常反传统 , 每天都可以有新的发现 。
所以 , 我一开始是做一项重建民族历史的研究 。 当我把那些已经定居都城、皇宫内的古族往前追溯时 , 就往往会追随这部“倒放“的影片 , 回到他们建立政权前位于草原、丛林的祖居地 。 这样 , 在无意的情况下 , 这项研究里就会呈现许多看起来非常人文地理学、文化生态学 , 或者按您说的生物地理学的面貌 。 在书里留下了许多类似贾雷德·戴蒙德的印象一点都不奇怪了 。
当然 , 您也可以把我的研究方法看作是统一在人类学目标之下的综合性研究 。 在人类学中有一种关于“人类学是一门科学还是社会学科”的争论 , 在这场争论中 , 我是站在科学的一边 。 而且 , 在我学习人类学的过程中 , 是把技能点在人类学的传统四分支体系(考古、体质、语言、文化)中 , 均匀分配的 。 我们平时看到文化人类学多一点 , 但从不排斥其他学科 , 尤其对我这样一个经常想要”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人来说 。
至于博物馆嘛 , 主要是所有伟大的人类学家都曾或长或多在博物馆里工作过 , 这让我无论坐办公室的时候 , 还是外出做田野调查的时候 , 都提供了许多自豪感、荣誉感 。 多说一句 , 我在做这份天然属于人类学家的博物馆工作时 , 是带着荣誉感的 , 这有效地让我在日常当一名社畜的同时 , 维系环游世界的人类学家的“双面人生”幻想 。
“浪漫原始主义”和“浪漫主义”
经济观察报:我觉得这本书最有趣的地方之一 , 是每章刚开始的时候都附有您写的小诗 。 您这些诗是之前在笔记中就写就的吗?为什么会写下它们?
在我看来 , 人类学一直是很有文学性的 , 我之前读过朱天文的《荒人笔记》 , 里面对于斯特劳斯有大段文学性的阐述 , 豆瓣上的文学青年们也很爱引用《忧郁的热带》的最后一段 , “这种凝视有时候 , 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 , 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 。 ”您如何看待人类学和文学的关系?以及 , 这是否会给“人类学”学科带来某种浪漫化的想象?
张经纬:十多年前我还挺喜欢写诗的 , 后来搞研究多了 , 写诗就慢慢少了 。 这次整理《田野》书稿的时候 , 挑选了一些和文章在内容、气质上有联系的诗 , 就放进来了 。
浪漫化不是问题 , 所有学科都可以有严肃的一面 , 也有浪漫的一面 , 但我觉得要小心的是“浪漫原始主义” 。 打个比方说 , 停电的夜晚固然能看到漫天的繁星、无边的银河 , 但如果因为这个原因 , 就歌颂电力尚未普及的荒郊野外 , 否定电能给人类带来的巨大进步 , 也是很无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