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人类学者张经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田野”( 四 )


时代和危机
经济观察报:您曾说过 ,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每个时代的问题 , 通过对田野调查对象的描述 , 帮助人们了解、认清、分析、解决属于这个时代的问题 , 是人类学家进行田野工作的原因 。 ”在这一点上 , 人类学家和新闻采访人员的工作似乎有共同之处 。 您也经常为媒体写作书评 , 对于人类学家而言 , 两者之间 , 是会彼此冲突还是互相促进?又该如何在专业性和大众性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呢?
张经纬:对于我个人来讲 , 给公众写文章纯粹是为了多几个读者可以看到人类学 , 这个比写论文有意义多了 。 我刚开始写公众文章的时候 , 听到有学院内部的声音说 , 我写的东西比较水 。 不过写多了 , 这些声音就少了 , 因为别人懒得理我了 。
深耕田野不是目的 , 而是手段 , 不论搞哪项研究 , 都贵在有稳定的输出 。 其实 , 人类学家就是很像深度报道采访人员 , 只是前者研究得更投入 。 我们想象人类学家要告诉大家博茨瓦纳人怎么追羚羊 , 基里巴斯人怎么补渔网 , 爱听这个的和爱看动物世界的差不多 , 都图个新鲜 , 图个热闹 。 事实上 , 人类学家没有那么无聊 , 我们真正想研究的 , 或许是菲律宾人怎么解决留守儿童问题 , 阿富汗的斯瓦特人怎么捍卫女性受教育权 , 婆罗洲伐木工怎么平衡雨林和棕榈树、橡胶树经济作物 。 用这些跨国、跨文化的案例 , 可以帮助我们反思中国当下的相似问题 。
而人类学和新闻采访人员的差异大概也在这里 , 新闻人直接指出问题 , 提出解决方案 。 人类学家绕个弯子 , 用“他山之石“来提供更多反思的余地 。 我很喜欢一句话 ,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 这种反思之道就是我所说的授人以渔 。 表面上人类学都在研究别人 ,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想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 。 有时候 , 从异文化中反而能更好地看清自己 , 也能保持人类学本身的浪漫精神 。 而且我觉得 , 这种方式可能比直接讲道理更容易让人接受一点 。 如果要让我在专业性和大众性之间作个平衡 , 我还觉得大众性更重要一点 。 有时候发声音比发专业的声音更重要 。
【张经纬|人类学者张经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田野”】经济观察报:我们知道 , 人类学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得到了最大发展的 。 事实上 , 人类学和帝国、民族想象也是勾连在一起的 。 在某种意义上 , 或许可以说它作为一种世界的危机解决范式而存在 。 这几年来 , 世界范围内的文明冲突格外激烈 , 应对对这样的时局 , 人类学是否能够为人类提供一些化解之道呢?在您看来 , 未来人类学的发展将会有哪些与之呼应的转向?
张经纬:嗯 , 这个问题好大 。 首先 , 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 认为世界会变好 , 铁幕终将会被打破 。 所以 , 我把当今世界范围内的文明冲突理解为“破旧立新“的“破” , 是一种新路径出现前临近分娩的阵痛 。
然后 , 回到人类学的话题 。 过去 , 近现代以来的帝国之争 , 本质上是一种将敌对国非人化的过程 , 将攻击的对象贬之为蛮族、动物、野兽 , 甚至鬼类 , 赋予了攻击者最大的号召力与合法性 。 这时的人类学家往往扮演了民族主义导师的角色 , 不论是攻击者还是被攻击者的一方 。
随着时间的推移 , 我们的世界已经逐步调整为进步主义和与之相反的阵营 , 前者在人类学上表现为平等主义、世界主义和普世主义的倾向 。 具体表现在 , 认为人类文化之间的同源性、普同性 。 即文化之间的差异不是本质上、根基上的 , 只是对各自所处环境的差异 , 文化之间也不具有所谓优越性 。 简单来说 , 就是只要通过合理的“翻译“方式 , 每个地方的文化都可以去芜存菁、抛开偏见地融入现代世界 , 这个地方文化既可以是亚伯拉罕诸教的文化 , 也可以是儒家文化、佛教文化 。 而人类学家正是这个合格的翻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