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刘石:什么叫学问好

清华大学|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刘石:什么叫学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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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石: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中文系教授
什么叫学问好 , 取决于对学问的理解 。 理解为专著出的多 , 评职称时就有人用收纳框扛来成果;理解为文章写得长 , 年终考核表上就会夸耀性地注明每篇文章的字数;理解为刊物级别高 , 名刊的编辑就分外吃香;理解为科研项目多 , 就有人整天拍脑袋想选题 , 睁大眼睛编计划 , 逢项目必报 。
学问应该怎样去做 , 取决于对学问的理解 。 理解为为社会现实服务 , 不能古为今用的研究就被看成没价值;理解为解释历史和寻找规律 , 偏而窄的研究就成了小趣味和私人化 。 理解为思想、理论、体系、规律是研究的终极 , 点点滴滴的史料爬梳和史实考据就落了个“考证至上主义”的罪名 , 等着挨批 。
有什么样的理解 , 就有什么样的研究;有什么样的研究 , 就出什么样的成果 。 能够逃离时代风气的人不是没有 , 但如文革时代的林昭和顾准毕竟是少数 。 今天的学术生产 , 时代风气的软导向之外还多了一层体制统摄的硬指挥 ,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 可任由翱翔的空间是不太大的 。
在有悠久历史的古典学术领域 , 硕学鸿儒太多 , 硕学鸿儒的学述也就太多 。 有以“远求海外珍藏本 , 快读平生未见书”相标榜的(旧联不知所出) , 就有以“读已见书”颜所居的(余嘉锡);有以用“新材料”研究“新问题”为“入时代学术之新潮流”(陈寅恪《敦煌劫余录序》)的 , 就有以要“建立自己的研究重心 , 不要跟风抢进”相号召的(严耕望《治史经验谈》);有的说要像乾嘉学术“为‘窄而深’的研究” , “见其‘为学问而学问’ , 使吾辈奋兴向学”(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 有的反是 , “所谓窄而深之研究 , 缺乏一种高瞻远瞩 , 总揽并包之识度与气魄”(钱穆《新亚学报发刊词》) 。 有泥古派 , 就有疑古派;有疑古派 , 就有走出疑古派;有的注重知识之探求 , 有的倾心价值之研索 , 缘此又有考史、释史、论史之不同…… 。
这些观点你可以说它们不矛盾 , 很辩证 , 但怕不辩证 , 也怕太辩证;怕不全面 , 也怕太全面 。 所以 , 我们不妨有自己独立的见解 , 至少应该有认同或不认同某人某见解的意识与权利 。
就区区而言 , 内心向往的是从文化角度入手的文献考据 , 或者说是对文献的文化关注 。 比如清人戴震 , 号称乾嘉考据学皖派的代表人物 , 但他何止是考据学家 。 他的《孟子字义疏证》用训诂、考据的方式梳理“仁”、“义”、“理”、“智”、“性”、“道”等范畴 , 其意则在批判程朱儒学“理具于心”和陆王“心即理” , 故人以考据学家兼思想家称之 , 诚不谬也 。
又比如陈寅恪 , 他在西南联大讲过一个题目 , 是杨玉环入宫前是否处女 , 有人说这岂不无聊到迹近猥琐了 , 其实不然!牟润孙先生正确地理解了其中的蕴义 , 说这是关系到杨玉环是否先嫁过李隆基的儿子李瑁 , 李隆基是否霸占儿媳这一违反中国伦理道德的问题 , 是关涉到李唐王室的血统、习俗以及华夷之辨的文化问题(《陈寅恪与钱钟书》) 。 人多谓陈氏学术尤重种族和文化 , 可见其所重者非托之空言 , 而是以考辨为途径 , 经由考辨臻于义理之阐发 。
但考据和义理合二为一是一个很高的标杆 , 不是人人都能跨越;陈寅恪《王静安先生遗书序》所总结的王国维治学三特色也是很高的标杆 , 非不世出的大家不能跨越 。 就说陈寅恪先生自己吧 , 他推举王国维的“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 , 又要求“取用新材料研求新问题” , 但认真追究 , 与其说他是用了多少地下的新材料研究了多少新问题 , 毋宁说是用旧材料得出了新结论 。 然则 , 用陈寅恪都不能全然做到的来要求他人 , 现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