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学院院长漫谈“如何切近艺术”( 二 )


凉月一湖水 , 残云数点山 。 初阳台上的情景 , 这些年也曾数度袭上心头 , 真正唤不回的 , 是那段无所可用亦无所羁绊的好时光 。
糟糕的是 , 这些年我的人生越来越忙碌 。 5年前的一天下午 , 我有一个会议被临时取消了 , 突然获得了3个小时的空暇 , 对于忙碌不堪的我来说 , 这是一份“命运的礼物” 。
我一个人悄悄去了“白龙潭” , 这是龙坞附近一个小小的瀑布 , 非常幽静 。 幽 , 是中国艺术中的一个重要美学特征——幽静、幽远、幽秘、幽玄 , 是中国美学经验中非常深邃的东西 。
空山无人 , 水流花开 。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瀑布前 , 直到天黑 。
20年前 , 我曾经来过这里 。 不过那时有几个朋友同行 。 20年后 , 我独自一人重访故地 , 让眼前所见和记忆中所存彼此印证、互相叠合 , 形成心中一种影像 , 它的显影时间是20年 。
其实 , 中国的山水画本身就是一种时间的影像、回忆的影像 。 山水画是画者于书斋中重现回忆的描绘 , 而读画正是回忆画者的回忆 , 同时也应和着自己对山水的回忆 , 感悟山水的回忆 。
第一次真正的山水经验是在20多年前 , 那是在杭州附近的一处山谷中 , 那里曾是元代著名画家黄公望的隐居地 。 那天下着雨 , 我沿着一道溪水溯流而上 , 也是“空山无人 , 水流花开” 。 峰回路转 , 山坡上一片烂漫山花 , 突然眼前一亮 , 满心喜悦 , 眼前的一切似乎就是在此刻为我而绽放 。 当然 , 这是自作多情 , 但是艺术的经验就是对世界的自作多情 , 别人无感的时候你有所感触 , 就不会辜负这世界的示现、这时间的绵延 。
站在一座古桥上面 , 我看着面前山峰在云雾中隐现变幻 , 仿佛一幅米家山水活了过来 。 云山变幻 , 似乎在向我显示什么 , 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 我贪婪地望着 , 试图听懂这大自然的诉说 。 不知从何时起 , 我遗忘了自己的存在 , 遗忘了时间 。 那是一种出神、失神 , 一种无我状态 。
庄子说“吾丧我” , 其中有很深的道理 。 简单地说 , “吾”不是“我” , 不是形态或情态的存在 。 只有从“我”与世界的对象化关系中脱身出来 , 也就是只有“丧我”之后 , 才能自在自持 , “吾”才得以现身 。 反过来 , “吾丧我”的前提既是“我”的隐退 , 又是我的“自在” , 或者说 , 是我融入世界、化入自然(如同少年维特) , 与世界合而为一 。 而这些看起来彼此矛盾的东西 , 都是我面对云山的真实经验 , 算是我的人生中的“一觉” 。 觉就是觉醒、自觉 , 人生一场大梦 , 我们要把握机缘醒过来 , 自己操作这一个梦境 。 这样 , 我们就是一个觉醒的人、一个自主的人 。 这是作为一个艺术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最重要的品质 。
还有一次很不同的山水经验 。 2011年 , 我跟几位山水画家和摄影家一起去新疆 , 那里有著名的天山和昆仑山 。 那次旅行 , 完全暴露出画家和摄影师的完全不同的趣味差异 , 摄影家眼中的好风景是奇观式的 , 山水画家觉得太过刻露;让山水画家激动不已的地方 , 在摄影师看来往往平淡无奇 。 总的来说 , 山水画家追求的是一种更加整体的扩大的观看 , 一种综览 。
车行昆仑山下 , 见群山纷纭 , 连绵不绝 , 众山之祖 , 其威如狱(嶽) , 自是一番古朴雄浑的洪荒天地 。 最打动人的是那种众山一体、绵延无尽的意境 。 此意境 , 不只是河山之貌 , 更蕴藉着山川之体 。
望群山纷纭 , 天地悠悠 。 在中国山水画的世界里——望 , 绝不是欧洲绘画史上所谓的“凝视” 。 “望”总是蕴涵着对视野的超越 , 由此 , 它指示着一种内在的遥远 , 将我们引入中国山水悠远绵长的视觉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