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双手( 二 )


父亲写对联 , 不可与书法家相比 , 但他蘸墨运笔、起承转合像模像样 , 写出来的每个字工工整整、苍劲有力 。 每写一副对联前 , 他都要计算好上、下联各有几个字 , 然后再麻利地把两长条纸叠成他所需要的若干个小方格 , 有5个字、7个字的 , 还有9个字、11个字的 , 从来不会出差错 。 准备好这些之后 , 他会缓缓舒一口气 , 再慢慢地蘸上墨 , 一个字一个字用心地写 。 我在他对面帮忙把长条对联轻轻地往上拉 , 这样的拉也要配合默契 , 不能太急也不可太慢 , 完全就着父亲运笔的力度与速度 。 我可以说是他最合适的助手 , 颇得父亲欣赏 , 别的人他一般看不上 。 到了我读高中的时候 , 父亲故意说他岁数大写不动了 , 其实是有意让我锻炼着写对联 。 可我这一辈人在学校里基本上没有用过毛笔 , 哪敢揽这样的“瓷器活”!
湘南乡村长期以来有这样一种习俗 , 老人去世之后 , 晚辈要安排为逝者做道场法事 , 还要做祭文 , 包括家祭和客祭 , 也就是现在的致悼词 。 新社会之后 , 道场法事逐渐消失 , 但做祭文、致悼词一直沿袭下来 。 父亲是白斗冲乃至大儒村附近做祭文的高手之一 , 他做过的祭文具体数量已无法统计 , 但确实得到了许多人家的赞许 。 这次在家和父亲聊天 , 父亲特地提起上世纪80年代他让我给我的大姑母做祭文一事 , 也颇为自豪地讲到他自己前些年给我细姑母做的祭文 , 得到了阿布zao以至陂林村许多人的称赞好评 。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 生产队每家每户每天晚上都要派人到堂屋里 , 大家聚集在一起评一天的劳动 , 记每个出工人员的工分 。 这个时候 , 作为记工员的父亲就成了中心人物 , 他右手握着记工分的钢笔 , 左手不时挑一下昏暗的煤油灯芯 。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乡村记工员 , 每个出工人员的工分也需要大家进行评议 , 但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话语权 。 所以 , 看着父亲的那个样子 , 我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小骄傲 。
父亲不仅是记工员 , 还是生产队的会计 。 如果说记工员别人可以替代 , 因为逐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 也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计算;然而会计这样的活儿 , 是没有人可以随便担得起来的 , 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计算器 , 更没有电脑软件 , 必须靠珠算盘进行加减乘除 。 如果说珠算加减法他的同龄人或者年轻人能搞清楚些 , 但珠算乘除法 , 就没有哪个人比得上我父亲了 。 所以 , 生产队会计长期由父亲担任 , 一直到农村实行包产到户 。
【|父亲的双手】每当年终分红 , 作为生产队会计 , 父亲需要用若干天时间 , 有时还要在出纳员的帮助下 , 对生产队全年的收支账目进行决算 。 将近两尺长约有20串珠的长算盘 , 在他手指的拨弄下变成了一组组、一串串有价值的数字 , 它们关系着每个家庭一年的收入 。 那时全劳力一天的工分 , 到年底算下来确实分不到几个钱 , 所以父亲算得特别精细 。 我的印象中 , 打算盘他一点也不怕麻烦 , 做乘除法计算时 , 往往精确到小数点后面好几位 , 每10个工分值几分几厘几毫都能算出来 , 而且每家每户都算得清清楚楚 , 真是充分的公开公平公正 。 正因为如此 , 父亲对白斗冲生产队每年的年终决算 , 能让每个村民都非常放心 , 而且经得起大队会计的复核检查 。
父亲能够做到这样 , 一方面是他一贯坚持的行为准则 , 另一方面他说用不着在算账时搞什么小动作 , 因为自己还有多数人没有的一些特殊技能 。 父亲早年在蓝山县做过工 , 木工泥工都会干 , 而且干得像模像样 , 甚至有些年轻人拜他为师傅 。 生产队里的一些普通农具大多是木制的 , 每年都要进行必要的维修 , 这些活计他当仁不让地干 。 既然让他做 , 在评工分时是要加系数的 , 父亲做一天木工活相当于别的男劳力干一天半或两天 。 这样看似不公平 , 让他多得了好处 , 其实不然 , 因为这些有一定技术含量的维修活 , 如果请外村人来做是要付现金的 , 一天好像要一块到一块五 。 而父亲只是一天拿一天半或两天工分 , 到年底决算时不过才三五毛钱 。 生产队里的人都明白 , 让自己村里人做既省钱又放心 。 凡是经过父亲那双巧手 , 无论是新制作还是维修过的犁、耙、水车、风车等 , 都非常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