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双手( 三 )


父亲在堂屋里摆开做木工的阵势 , 即便赶上学校放假 , 村里小孩子们也都是不敢靠近的 。 因为父亲一会儿用斧头使劲地砍 , 一会儿用手锯认真地锯 , 一会儿用刨子来来回回地刨 , 稍不注意就会伤到人 。 他从来不让别人家小孩子靠近 , 唯独只有我可以站到旁边 , 不远也不近地看着正在忙碌的父亲 , 这个时候确实感觉很自豪 。
不光木工活 , 泥工活(北方叫瓦工活)父亲也干得相当漂亮 , 在茅洞桥一带堪称数一数二的招牌师傅 。 每当某户人家换屋(翻建)或建新房 , 父亲是必请的大师傅 。 所谓大师傅 , 不仅会做砌砖、抹灰等专业活儿 , 而且能给屋墙地基放水平线 , 指挥竖门安窗 , 当敬神司仪 。 在茅洞桥一带 , 建房工程启动或房屋主梁安放时 , 都得做当地必做的敬神仪式 , 这可不是每个泥工师傅都能做的 , 而父亲正是能主持这种仪式的德高望重的大师傅 。
如果在本村建房子 , 只要有空闲时间 , 我常常会站在不远处 , 紧紧地盯着父亲 。 他虽然身体单薄 , 但双手搬起几十斤重的土坯砖 , 却又是那样的灵活自如 。 特别是当房屋即将竣工安放主梁(南方叫“圆垛”)的时候 , 他站在高高的、窄窄的墙头 , 一会儿端着酒碗 , 一会儿点燃敬神的纸钱 , 嘴里念念有词 , 说着祝福主人家的好话 , 一套一套的 。 其他人包括泥工木工师傅 , 还有主人客人 , 都静静地注目父亲 。 这样的神圣仪式 , 让我敬佩得五体投地 , 以至于萌生过跟父亲学泥工做砌匠的念头 。
倘若是到外村做泥工活儿 , 往往都是连续干好几天 , 工程结束之后才回来 , 这也是我特别盼望着的 。 因为每每这个时候 , 父亲一般都要带回来一些“圆垛”酒席上的贺菜(或许叫合菜、和菜) , 在那短缺经济年代 , 能让我们饱饱地享用一顿美餐 。 其实我心里非常明白 , 这是父亲自己舍不得吃 , 特地留下来给孩子们的 。
在那落后封闭的年代 , 不可能走出去得太多太远 , 父亲更多是用自己的双手 , 干乡村男人都要干的农活 , 挖土、种瓜、点豆、栽辣椒 , 犁田、耙田、扯秧、插秧 , 中耕、施肥、杀虫、打谷 , 可以说样样精通、件件皆能 , 而且干得又快又好 。 比如大田里插秧 , 如果要确保横平竖齐 , 大多是用长长的尼龙绳打样 。 然而 , 父亲完全可以凭藉自己的感觉 , 把几十米长的6行秧苗一股劲地插完 , 头都可以不抬一下 , 上岸后几乎看不到一丝弯曲 , 没有人不佩服 , 大家都得伸大拇指 。 这是我亲眼见过的 , 还从他那里学到过一些插秧的诀窍 。 父亲干这样的农活不仅干得漂亮 , 而且干得十分用力 , 从不拈轻怕重、投机取巧 , 但他特别讲究方法 , 注重细节和效率 。
父亲非常要强 , 在生产队里干完活 , 只要有一点点空隙时间 , 就到自留地做事 , 一年到头没让自己双手闲下来 。 父亲认为 , 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不停地劳作 , 才能让一家人过得更好一些 。 记得有些年生产队分配的粮食不够吃 , 当时对自留地又管得严 , 父亲就想办法到一般人根本无法到达的山林深处 , 让我在一旁举着马灯 , 他挥汗如雨地挖土垦荒 , 神奇般地开垦出一块能种庄稼的生地 。 第二天晚上 , 又如此这般地干到深夜 , 把红薯秧一根一根栽好 。 到了秋天 ,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丰收的红薯挑到家里 。 母亲曾为此担心 , 父亲却说凭着自己辛勤的劳动种点红薯给家人吃 , 违反了哪个天条?我的记忆里 , 那个年代很多家庭都是难得吃饱肚子 , 而父母特别的精打细算 , 加上特别的辛勤劳作 , 没有让孩子们饿过肚子 , 只是不可能吃得像现在这么丰盛可口和营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