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衡:还有很多章要写( 四 )


——那里面有一段写主人公发烧时的梦 , 看到母亲在岸上 , 可是母亲看不到他 , 而且他怎么挣扎怎么喊都没法靠近 。
——是的 , 这可能是我自己的体会 。 (一阵沉默)对不起啊 。
——没有没有 。
——我自己对不起自己 。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兴趣太广了嘛 。 (笑)或许可以做好 , 但是没做好 。 因为小说需要这个时候有点痴迷 , 必须把故事说得好玩 , 还得去查点材料 。 我是瞎写一段放在那 。 所以说一辈子能专心完成一个事业 , 本身是一个福气 , 找准了 , 其他都可以牺牲 , 因为我们不是达芬奇 , 做不好两件事 。
|赵毅衡:还有很多章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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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毅衡在蒙马特尔圣心教堂前
一切取决于意义的组织方式
1943年 , 赵毅衡出生于广西桂林 。 40年代移居上海 。 50年代读书不容易 , 因为经常搞运动 。 孩子们上屋顶打锣轰麻雀 , 掉下来的孩子或许比麻雀还多 。
然后席卷全国的“大跃进”运动开始 , 学校操场上搭起锅炉大炼钢铁 。 赵毅衡又跟着孩子们到处去找金属 , 不管什么铁都往里扔 , 力气大的体育老师们挥着大锤把它们打成一块 。 夜晚的景象真是漂亮 , 火星火花高高飘在那里 。 百炼成钢 , 1958年的目标是1亿吨 。 1957年12月31日夜里 , 赵毅衡熬不住了 , 他决定先去睡一觉 , 第二天早上继续参加运动 。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来到操场上 , 操场上已经干干净净 , 锅炉、煤炭都没有了 , 只有铁块垒在围墙边 。 “对一个小孩的震动非常大 , 知道还可以如此 。 第一天晚上好像还在为了一个目标奋斗 , 第二天连痕迹都不需要了 。 ”
1963年 , 中苏交恶 , 准备考大学的赵毅衡放弃已学成体系的俄语 , 自学英语后考上南京大学英语系 。 又逢政治运动 , 下乡种田、农场劳动 , 最后被安排到江苏徐州小煤矿接受“再教育” 。 矿洞深入地下五百多级阶梯 , 爬下不易 , 爬上更难 。 但是精神的贫瘠最苦恼:无书可读;终于辗转托人寄来两本书 , 《英国文学史》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 背得烂熟 , 后来他考上莎学研究生并始终对莎士比亚抱有好感 , 是因为他报答了他“日夜敬读的忠诚” 。
1978年早春 , 他终于“从煤窑的黑咕隆咚里攀出来 , 地面亮得睁不开眼 , 但也凉得令人打颤” 。 长达十年的体力劳动使他意识到一件事情——几十年来的文学方式和批评方式 , 所谓反映真相的现实主义 , 只是浅薄的自欺欺人 。 “我贴近生活 , 贴得很近 , 我明白没有原生形态的、本在的生活 , 一切取决于意义的组织方式 。 ”(《窥者能看到什么》)
如果说那些经历给他带来了什么 , 那就是“明白到底这个意义从哪来的 。 这个意义可以是假的 , 而且人的意义活动经常就是假的” 。 于是他便投入了形式论、符号学 , 后面的故事已在开篇叙述 。
“在解释现象和寻找规律之后 , 还能做些什么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 当代知识分子丢掉了知识分子的责任对不对?所以你说现在知识分子怎么办?你知道我说过了 , 就是等待 。 我那时候怕英文锈掉 , 就去找了什么医学书、生理学书 。 绝对要让自己保持思考 。 然后 , 等 。 耐心总是有的 , 我10年也熬过来了 。 所以我现在耐心挺好 。 好多事情时间会决定一切 。 ”他从沙发里直起身来 。
拜访结束 , 傍晚的天色越发昏暗 。 我们起身走到门口 , 回头望望赵毅衡 ,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屋子里 。 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一篇访谈中 , 来访者说他把自己的一生投入了意义形式研究 , 人生叙事已是相当漂亮了 。 赵毅衡说:“人生没有完成任务呢 , 要等手里的事做完才算数 , 如果后面又有非完成不可的书 , 那么人生依然不许停止 。 有一种怪异的小说 , 叫‘自小说’ , 第三人称 , 主人公的名字就是作者自己的名字 。 有时我觉得自己一生都在写一本‘自小说’ , 写了79章 , 后面可能还有几章更精彩 。 小说主人公名叫赵毅衡 , 他自以为是作者 , 其实只是个人物 , 把手中的小事当作大事的小人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