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现场|李德南:短篇小说的一种写法及读法( 二 )


《月光下》写到两种不同的景观或风景 , 又没有对它们进行二元对立式的价值判断 。 少年时或青年时生活之地的风景或景观 , 由于对应着刘亚和李晓茹生命中相对美好的时期 , 因此也显得更为美好 。 然而 , 小说中也告知或承认这一事实:起码对于李晓茹来说 , 她的平凡之路是在杏烟河就开始的 , 而不是到了诸如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后才开始 。 《月光下》在开头部分曾写到城市风景或景观的非本真性 , 又没有彻底否认个人对城市景观或风景进行赋魅的必要 。 小说中有一个场景 , 写到刘亚和李晓茹在高处观看城市时 , 刘亚问李晓茹她们眼下的那片街区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竖琴 。 李晓茹说不像 , 其实刘亚也觉得不像 , 只是她愿意对居住的地方生出浪漫的想象 。 她尝试从俯视的视角把偌大的城市想象成无数个竖琴的列阵排列 , 发现城市壮丽的一面 , 感受城市的诗意 。 这样的赋魅时刻 , 正是日常生活中可堪自珍的时刻 。 因此 , 《月光下》并没有站在反现代性或反城市化的立场上 。 对这样的赋魅行为的肯定 , 意味着《月光》在城市书写上脱开了二元对立的窠臼 。
在蔡东的小说里 , 对诸如此类的景观或风景的描写 , 对庞然之物或微物的书写 , 是非常多的 。 这种种书写 , 和人物内心的大起大落或细微波动又是密切相关的 。 这种种细密的关联的建立 , 要求作家对生活有深入的体察 , 在书写时还得有足够的耐心 , 得有高超的技艺和过人的笔力 。 因此 , 对于蔡东来说 , 短篇小说不是一种即兴的艺术 , 而是深思熟虑的艺术 。 这种写法 , 限制了蔡东的作品量 , 使得她无法成为一个高产的小说家 。 而作为回报 , 短篇小说在蔡东的笔下 , 并不是展现生活的横截面 , 而是构筑一个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 。 这样的作品 , 写作时是慢的 , 同样 , 阅读时也很难一目十行 , 而是得细读 , 甚至得多次重读才能体会或领略文本的奥妙或愉悦 。
说蔡东的短篇小说试图呈现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 , 还在于它们往往有一种思想的质地 , 尤其重视对生活美学和生命哲学的探寻 。
谈到小说的思想性 , 人们首先想到的 , 往往是长篇小说 。 这是因为 , 长篇小说因其巨大的体量 , 比中短篇小说更利于表现思想 。 不过 , 这也并不意味着短篇小说没有它的思想性 。 实际上 , 在许多优秀的短篇小说中 , 思想性仍然是作品魅力的重要来源 。 蔡东的小说便是如此 。 蔡东的中短篇小说是绵密的 , 既有绵密的叙事 , 也有绵密的思考 。 对生活美学的关注 , 对生命哲学的探寻 , 几乎贯穿于她所有的作品 。 这里不妨以《她》为例 。 这是一篇关于“睹物思人”的小说 。 蔡东的小说 , 多从女性的视角展开叙事 , 《她》却少有地从男性的视角入手展开叙述 。 《她》的叙述者是一位老人 , 他在妻子病故后 , 承担起了原本由妻子承担的种种事务 。 对于妻子的离世 , 他黯然神伤 , 竭力保存妻子活着时的、林林总总的物 , 他通过这些物来寄托自己对妻子的思念和爱 , 试图借此留住日渐丧失的记忆 , 也借此重新认识妻子 。 《她》和蔡东别的小说一样 , 有不少关于景观或景色的描写 , 但更为引人注目的 , 还是在于对物的书写 。 蔡东在叙事状物写人时 , 有一种贯通的能力 , 能让事、物、人、情、思互相连接 , 互相交融 。
蔡东的这种写法 , 继承了中国古典美学和古典文学的精髓 , 又对现代人的生存进行了合乎实情的书写和思考 。 这种写法 , 既能在文学的层面给人以美的愉悦 , 又能在生命哲学的层面给读者带来慰藉、共鸣和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