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厚的人道主义 是我们今天还爱读陀翁的原因( 三 )


在80年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 对他有很大的触动 , 同时也间接影响了他写作《卡拉马佐夫兄弟》——1878年他最小的儿子阿廖沙夭折 。 他去俄罗斯非常著名的奥普塔修道院遇到了长老阿姆夫罗西 , 长老给了他很多精神上的慰藉 。 我们马上可以联想到 , 《卡拉马佐夫兄弟》当中主人公叫阿廖沙 , 在书中也有佐西马长老的形象 。 佐西马长老的原型之一 , 就是奥普塔修道院的阿姆夫罗西长老 。 小说中有一个细节 , 佐西马长老接受了很多农妇的求助 , 其中有一个农妇的小孩刚刚去世 , 她来寻求佐西马长老的慰藉 。 佐西马长老那时候说的话 , 很多来自于阿姆夫罗西长老在现实生活中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那些话 。
魏东:那段话特别动人 。
张晖:“哭泣吧 , 不要去反抗悲伤 , 你有悲伤的权利 。 ”这实际上来自于他的个人经历 。
从其妻安娜·格里戈里耶芙娜的回忆中可以看到 ,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阿廖沙这一人物的身上 , 承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幼子曾经的希望 。 他把这个希望投射到阿廖沙人物上 , 这是一个很感人的细节 。
为什么孩子都在哭?为什么苦难在发生?
张晖:如果要挑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最有思想和深度的两章 , 是“叛逆”和“宗教大法官” 。
这两个章节发生在伊万和阿廖沙的对话中 。 在这段对话之前 , 两个兄弟还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交流过 。 有一天 , 伊万这样一个靠写作为生的大学知识分子 , 和修道院的见习修士坐在一起 , 产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 伊万主要在说 , 阿廖沙在听 。
伊万说的这两段话 , 一段是在“叛逆”这一章节 。 他提了一个神义论的问题 , 也就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和世界上无所不在的恶之间的矛盾 。 伊万一上来就说 , 假定上帝是存在的 , 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孩子在受苦?最极端的恶莫过于对孩子施暴 。 这一章提到土耳其人怎么放狗出来咬孩子 , 俄国地主们怎么样虐待孩子等等 , 最后都是想要证明一点 , 上帝所创造的世界是有问题的 。 世界普遍存在的恶和上帝允诺的最后和谐的天国是断裂的 。
套用现在文化多样性的概念 , 伊万在“叛逆”这一章中展现了恶的多样性 , 他写了各个民族、国家、地方都存在的人性普遍的恶 。 “假使小孩们的痛苦是为了凑足购买真理所必需的痛苦的总数 , 我预先声明这真理是不值这代价的 。 ”他说假设最后和谐的天堂降临到地面那一刻真的到来 , 我宁愿放弃通往天国的入场券 , 我宁愿交还给上帝 。
在这一章中 , 他以正义之名反叛上帝、反叛圣父 。 在这里可以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当时俄国的知识分子都存在着对话 。 举一个例子 , 当时的俄国文坛有一个叫涅克拉索夫的民粹派诗人 , 他写了一首诗歌叫《孩子们的哭声》 , 这首诗中也传达了一种正义的悲愤之情 , 和伊万在“叛逆”这一章传达的情感有联系 。
这样的情感是普遍存在于俄国知识分子之中的 , 他们叩问时代的问题——为什么存在那么多苦难?米佳也有这样的发问 , 他梦见一个骨瘦如柴的母亲在暴风雪中抱着哭泣的婴儿 , 为什么这个孩子在受苦?为什么孩子在哭?车夫说:“他们是被大火烧光了一切的穷人 , 他们没有面包 。 ”但是实际上他问的是 , 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在哭?为什么所有的苦难在发生?他站在人类的高度上在问这个问题 。
如果说在“叛逆”中伊万是在反叛上帝的话 , 接下来在“宗教大法官”中他反叛了圣子 。
“宗教大法官”中伊万自己编了一个故事 , 发生在16世纪的塞维利亚 。 有人目睹了一个宗教法庭的场景 , 耶稣基督重新回到了人间 , 在宗教大法官面前突然出现 。 宗教大法官非但没有欢迎他 , 反而把耶稣基督关到牢里质问 。 这场质问的核心是 , 你为什么没有接受魔鬼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