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绿汀|曹可凡:从《红旗颂》到“土琵琶”

吕其明先生已至鲐背之年,却仍激情涌动,创作不辍。谨祝他老人家身笔两健,艺术青春永驻。
贺绿汀|曹可凡:从《红旗颂》到“土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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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可凡和吕其明先生
说起吕其明先生,内心总有些许不安与歉疚。
吕其明先生素来以敦厚与朴实著称,然而,温和中也透着一股子韧劲与执着,尤其涉及艺术,更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绝无半点懈怠。每逢讲话,老先生也必定事先拟好文稿,从来不会敷衍了事。记得有次主持文化盛会,邀请数位艺术家上台作简短采访,每人一个问题。其他嘉宾均三言两语,但吕老沿袭其一贯顶真作风,拿出事先预备的文稿,一五一十开讲起来,眼看时间大大超过预案,现场导演也在一旁做起“截断”手势。无奈之下,只得斩钉截铁打断其发言。当时,从吕老眼神中可以感受其惊愕与不满,但对我而言,也的确是无奈之举,事后也不知如何向吕先生解释。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当吕老提笔为“可凡倾听”丛书《淡云微雨》作序时,竟旧事重提,并细致描述当年台上感受:“我好不尴尬愣在那里,但我比较冷静理智,心里并没有乱。过后我想,主持人应该有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和勇气。从这点来说,这小子还行。为此事,我并没有生他的气,相反要予以点赞。”吕老的宽容、豁达,由此可见一斑。
吕老对此事非但没有心存怨恨,反而更加器重我,将我视作其“忘年交”。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老先生共举办过五次个人专场音乐会,其中三次都约请我担纲主持。特别是2016年北京国家大剧院和上海大剧院演出,盛况空前。当乐队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吕老走上舞台,答谢观众,答词言简意赅,却意味深厚,说到动情处,热泪盈眶。
平日里与吕其明先生闲聊,他常会说起战争年代随身携带的两件“宝物”。一件是德国制小手枪。此枪为陈毅亲手赠予吕老父亲的战利品。吕老父亲吕惠生为新四军皖江地区高级干部。抗战胜利后,向山东撤离时遭叛徒出卖,壮烈牺牲。父亲走向刑场前,在狱中为自己的独生子留下一首绝命诗:“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烟尘开敌后,扰攘展民猷。八载坚心志,忠贞为国酬。且喜天破晓,竟死我何求?”父亲遗留下来的绝命诗和那把手枪,是吕其明毕生精神动力。同时,他在新四军队伍中,也充分感受军民鱼水情。在一次敌军扫荡中,在当地老百姓忠贞不渝的帮助下,七天七夜蜗居山洞,终于转危为安。至此,吕其明心中深处便耸立一座信念和情感的丰碑,为其日后写就《红旗颂》奠定坚实基础。还有一件宝物便是小提琴。1942年春夏之际,吕其明先生所在部队迎来一位身着蓝布学生装、略显瘦弱的专家,其身后跟着一匹枣红马,马上挂着一个小提琴盒,那位专家便是贺绿汀先生。有个晚上,皓月当空,吕其明听到从树林里隐隐约约传来贝多芬《小步舞曲》,于是,蹑手蹑脚向着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走近后才发现是贺绿汀先生。贺先生拉完一曲,忽然瞥见树墩上坐着个小男孩,于是热情招呼他,并鼓励他设法弄一把小提琴好好学习。贺绿汀那一番话如同一股暖流,滚过年仅12岁热爱音乐的男孩心中。然而战争年代要寻觅一把小提琴,谈何容易?!直至1947年,吕其明先生调至华东军区文工团,这才如愿以偿,获得一把小提琴,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
吕其明先生长年随部队转战南北,行军途中注意搜集各地民间音乐素材,故落笔写作时,往往灵感迸发,乐思飞扬,其创作之神速,闻名遐迩。上世纪六十年代创作《红旗颂》时,正逢隆冬季节。那时他蜗居在新乐路一间朝北房间,终日不见阳光。尽管冻得瑟瑟发抖,甚至鼻涕直流,但他毫不在意,裹上一件厚厚的棉大衣,奋笔疾书,仅用短短一周便写就这部交响史诗;为电影《铁道游击队》作曲时,虽然年仅26岁,但他眼前瞬间浮现出战争年代所见过游击队员形象。他们大多目不识丁,半军半民,没有像样的军服,身上佩带大刀、长矛或炮筒枪,故着意从山东民间音乐中撷取创作元素,如“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抒情委婉,仿佛低声吟唱,而中间部分“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则采用节奏明快的进行曲式,显出游击队员大无畏气概,整首乐曲的创作只一天便宣告完成;而为电影《红日》写《谁不说俺家乡好》时,与另外两位年轻人同住山东孟良崮体验生活:面对满月松涛、层层梯田、飘浮云朵,乐思泉涌:“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哎,谁不说俺家乡好……”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像相互“接龙”一般往前发展,差不多半个多小时,《谁不说俺家乡好》这首传世经典,便横空出世,后经歌唱家任桂珍演唱,红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