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失去的公演”( 二 )


这部电视剧拍摄之际正是日本去年夏季疫情最为紧张的时期,所有舞台演出、影片拍摄制作都被喊停,制作团队一般70%的人员是临时组合雇佣的,跟舞台上的演员一样,工作人员没了工作也没法生活。为了记录这一特殊状况,又吉直树与导演井上刚同时拍摄了制作电视剧过程的纪录片,包括请医生来剧组指导拍摄过程中如何防疫,如何每隔30分钟停工换气消毒。那些参与拍摄的工作人员、化妆师、道具师也和剧中人物一样朝不保夕,他们也在闲聊:“你说拍电视剧这个事儿是不要不急的吗?”镜头在小酒吧的家长里短与现实宵禁中空荡荡的夜晚之间交互映衬,不知道哪一个更真实。又吉直树说,之所以写小酒吧的人们,是因为这种小酒吧遍布日本的大街小巷,数量比便利店还多,是市井生活的情感纽带。给小小蜗居般的酒吧取名“银河”,象征着琐碎中也许隐藏着无形的宏大世界,人类需要恒星照耀的引导,也可能只依赖微弱光芒独自生活。表现这包罗万象而且未必有答案的世界,正是文艺创作值得捍卫的价值。
“失去的公演”
日本传统艺能界遭遇疫情后亦一片萧条。例如歌舞伎,日本松竹公司于2020年3月至7月暂停了旗下各地歌舞伎专属剧场的演出,有的剧场全年甚至只开放过一个月。如此长时间的停演在歌舞伎近现代演出史中极为罕见,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空袭东京,把歌舞伎座炸毁以外,另外就要往前追溯到明治维新的动荡以及江户时代幕府禁戏时期了。松竹公司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逐一收购合并几个歌舞伎戏园和专属艺人,整编出行之有效的歌舞伎商业演出经营模式。歌舞伎一方面以400年历史作为古典戏剧反复演传统戏,另一方面又善于层出不穷地创新。综观世界剧坛,几乎没有其他古典戏剧能像歌舞伎座那样做到一年12个月、每个月都演25天的高强度演出。当然,这既是精彩的传统表演艺术之胜利,也是资本链条指挥棒下的凯歌,掌声背后听不见的是演职员过劳的辛酸。
成立于1931年的前进座是歌舞伎中下层艺人反抗收入分配不公和行业等级制度而组织成立的剧团,他们接受无产阶级思想影响,计划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民主的歌舞伎剧团,甚至尝试集体所有制的共同生活。前进座剧团曾于1960年访问中国,举办多场演出。随行人员中有个叫做藤浪与兵卫的道具师,他也为歌舞伎座提供道具服务,他一边与京剧切末师傅交流学习,一边在他的日记里慨叹:中国演员居然可以有两三个月时间去外地采风,回来后从容不迫地编演新戏。他无比羡慕中国的制度和受到尊重的艺术,反观自己毫无闲暇地卖命,觉得很伤心。
60年过去了,时至今日,疫情突然给歌舞伎按下了暂停键,如同一个快跑的人猛然停住步伐,供血不足还容易摔倒。2020年本来被定为歌舞伎豪华大庆之年,是年5月至7月原定要举办传统艺能界最为瞩目的庆祝活动:市川海老藏继承第13代市川团十郎名号。在歌舞伎历史中,市川团十郎这一名号从17世纪起步,历代艺人不仅创立了江户歌舞伎的表演风格和艺术规范,更成为叱咤风云的艺术权威,其家族及名号仿佛歌舞伎家门体系中的王者。历代团十郎基本上按照市川新之助(少年)——市川海老藏(青年)——市川团十郎(成熟期)的顺序袭名,第12代市川团十郎2013年去世,其子海老藏经过磨炼,终于到了要登上荣耀宝座的一刻。松竹公司在2019年年初就公开发布2020年5月至7月东京袭名公演及各地巡演庆祝活动,象征歌舞伎表演艺术后继有人的重要文化事件必然将在奥运会经济中更加热烈。但是事与愿违,新冠疫情无情地摧毁了所有计划,奥运会也不得不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