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蛐蛐与那些年的秋天

听 , 又是秋在鸣叫了 。
秋天是从声音开始的 。 任你隐客幽居 , 或是羁旅在途 , 都不该错过那声音 。 那声音 , 时而轻清辽远 , 不似莺燕婉转 , 时而高达宏阔 , 远比钟鼓空灵;只闻其声 , 如见舟中弃妇抱着的琵琶 , 茅店书生踏过的板桥 , 章台夜宴燃尽的灯烛 , 以及沙场千里闪耀的刀兵;待你侧耳细听 , 它又细若游丝 , 断续难测;你推门一探 , 只有皓月当空 , 风在树间 , 一叶方落 , 白露沾衣 。
“七月在野 , 八月在宇 , 九月在户 ,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 ”蟋蟀因其紧随夏秋换季的物候特征 , 成了人类交通天地 , 感时伤怀的神奇媒介 。 蛐蛐一叫 , 人们就不可能不想到年岁匆匆 , 兴尽悲来 , 又盼着借挽留一声声虫鸣 , 挽留这一年最后韶光 。 可惜 , 人们并非一直读书山中 , 或住在破败的乡间屋宇 , 无法让那灵巧的精灵 , 自然钻入窗缝墙洞 , 来到床下避寒 。 于是捉促织 , 听秋吟 , 乃至藏入罐中过冬 , 成为雅士的玩戏 , 继而市井蔚然成风 , 自钱塘至燕京 , 无不折服于秋声 。
收纳秋声的玩具当然不止蛐蛐一种 。 在江南 , 秋声是钱塘江的滚滚怒潮;在苗疆 , 秋声是秋千架下送情的歌咏;在边塞 , 秋声是羌管胡笳送归雁;在田野 , 秋声是斗牛庙会上的喧嚷 。 这些是我们的秋日玩戏 , 是我们与时光或斗争或和解的见证 。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9月10日专题《过秋》的B04-05 。
「主题」B01 |过秋
「主题」B02 | 听秋声:让我把又一年岁月 , 养在罐中夜夜听
【蟋蟀|蛐蛐与那些年的秋天】「主题」B03丨穿秋衣:芦花衣、纸作被 , 棉袍在身斗秋寒
「主题」B04-B05丨贴秋膘:至爱至恨肥膘 , 至凉至热清秋
「文学」B06-B07 丨三岛由纪夫的异世界
「访谈」B08丨陆晔:“可见” , 是社会身份建构的第一步
作者 | 邱实
01
留声之戏
在没有通电的千百个秋天里 , 谁不想拥有一只伴枕的蛐蛐呢?古人听秋虫 , 可比当代人听收音机、看直播间 。
燕京地带玩虫的人多 , 但凡见到哪户人家 , 入夏时把一口大鱼缸洗刷干净 , 承接屋檐滴漏的雨水 , 就知道这家人今年是要养蛐蛐了 。 据说“您今年接雨水了吗?”这话 , 就等于在问“您今年养不养蛐蛐 。 ”但这种习惯恐怕已不可追 , 那时 , 北京通了自来水 , 且投入消毒药剂 , 而雨水尚且自然洁净 , 用来刷蛐蛐罐 , 正好顺时应物 。
蟋蟀|蛐蛐与那些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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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年画《斗蟋蟀》
落叶未黄 , 京城玩家便开始询问乡下来人 , 今年雨水收成如何了 。 蟋蟀之为秋物 , 总是与禾麦的穗子一样壮硕 。 逛逛东四牌楼提笼架鸟的去处 , 但见喂鸟的油葫芦长到多大 , 也可知道蛐蛐脱壳几何 。 大玩家王世襄先生在《秋虫六忆》这样总结他的“促织经” 。
油葫芦是养虫玩具 , 也是大蛐蛐的品种 。 从琉璃厂、鼓楼湾的大街到隆福寺、护国寺的庙会 , 都可见到叫卖秋虫的摊贩 , 他们踏进苏家坨、牛栏山的野草丛 , 或翻开京东宝坻的麦垛 , 总能扣上一二十个山罐 , 满载而归 。 “抓老虎 , 抓老虎 , 帮儿头 , 油葫芦!”孩童循着叫卖声 , 掏出铜钱 , 掀开一个个山罐挑蛐蛐 , 一如今天孩子之扭蛋、抽卡 。 所幸 , 当年蛐蛐贩子虽爱以次充好 , 却并不卖盲盒 。
对于行家里手 , 买蛐蛐的乐趣远不如自己捉 。 捕促织者须着草帽芭蕉叶、雨鞋破裤褂 , 宛如猎户渔夫 。 沿小河上野坡 , 有时要披星戴月 , 踏进虫鸣之阵 , 只听得这边厢门 , 一签子扎过去 , 惊出三两只 , 用铜丝罩扣住 , 拔去管塞 , 一口气将蛐蛐吹进山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