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今天的作家为何不谈文体?( 三 )


如此看来 , 当代小说家有此种功底者不多 , 也就是没有暗功夫 。 汪曾祺自己深味此点 , 晚年多次言及语言的问题 , 其实细细品味 , 乃对小说家独创的文体的期待 。
这个话题 , 后来的小说家有的注意到了 。 比如王安忆 , 她在《天香》故意以明人笔法为之 , 确是一种语言的自觉 。 阎连科《四书》章法的别致 , 我们看出了一种出离旧式语言的冲动 。 但许多人认为 , 文体是修辞的表现 , 或一种另类词语的衔接 。 大概并非那么简单 。
汪曾祺在《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一文中认为语言有内容性、文化性、暗示性、流动性 。 他说:
世界上有不少作家都说过“每一句话只有一个最好的说法” , 比如福楼拜 。 他把“宜”更具体化为“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 。 语言的奥秘 , 说穿了不过是长句子与短句子的搭配 。 一泻千里 , 戛然而止 , 画舫笙歌 , 骏马收缰 , 可长则长 , 能短则短 , 运用之妙 , 存乎一心 。 中国语言的一个特点是有“四声” 。 “声之高下”不但造成一种音乐美 , 而且直接影响到意义 。 不但写诗 , 就是写散文 , 写小说 , 也要注意语调 。 语调的构成 , 和“四声”是很有关系的 。 “声之高下”不但造成一种音乐美 , 而且直接影响到意义 。 不但写诗 , 就是写散文 , 写小说 , 也要注意语调 。 语调的构成 , 和“四声”是很有关系的 。
汪曾祺的话 , 和木心的感受 , 几乎同路 , 只是说得比木心更具体和明白 。 木心的文字以修辞胜;汪曾祺的作品 , 美在句子与句子的搭配 。 看似平白 , 实则多味 , 那是闲云野鹤式的游走 , 得大自在于斯 。 汪曾祺多的是平民之乐 。 木心的平民感觉在背后 , 有种贵族的东西 , 故更带有一点玄学的味道 。 这是他们的不同 。
不过 , 在我们这个时代 , 有几个老人从凡俗里出离 , 走出别样的路 , 却给我们诸多的惊讶和喜悦 。 以民国文人的性灵与智慧对抗着我们文坛的粗鄙和无趣 , 写出好看的小说来 , 真的算是幸事 。
文体家的小说和小说家的文体 , 我们先前研究得不够 。 倘于此多花些力气 , 则对我们文学史的枝枝叶叶 , 会有另外的打量 。 但文体其实是思想体的一种外话 , 故意为之似乎还是一个问题 。
孙犁的文章讲究 , 但没有夸张和刻意 , 意境是好的 。 俞平伯当年意识到文体的价值 , 因了过于用力 , 便有做作的痕迹 。 沈启无当年模仿周作人 , 自己的声音没了 , 也多是一种教训 。
木心的文章好 , 实在是休养得水到渠成 。 他在美术与古典文学间的游弋 , 在西洋小说和日本俳句间的穿梭 , 渐有风韵 , 多含妙态 , 独步于书林之间 , 那是快慰无穷的 。 我们今天的作家不敢谈文体 , 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实力 。
小说不是人人可以自由为之 , 其间有看不见的内涵在 。 即便是文体 , 也非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 。
(孙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