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作家笔下的秋天色香味俱全( 三 )


其实她的普通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 , 有些音都是错的呢 , 不过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 。
爷爷也搬来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 作为国家干部 , 他是整个小村庄唯一一个 。
他坐得规规矩矩 , 没有东倒西歪 , 没有靠着椅背 , 所有难看的姿态在他身上都没有出现过 。 后来我爸总是要求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 还因为我趴在餐桌上吃饭拍过我一巴掌 , 可能爷爷小时候也拍过我爸和姑姑们吧 。
和坐姿一样 , 爷爷洗漱也很讲究 。 他每次洗完脸 , 都会捉住院子里疯玩的我 , 用雪白的毛巾擦我的额头 , 擦我的眼睛 , 擦我的鼻子嘴巴脸蛋 , 还有两只脏兮兮的手 。 然后 , 我再次像个撒欢儿的狗犊子一样 , 一溜烟地跟在院子里的老黄狗身后捣蛋去了 。
月亮圆的时候 , 西瓜也从地里长熟了 。 爷爷家里不种西瓜 , 距离镇上30多里之外的亲戚们每年都种十几亩的西瓜 。 一到西瓜长熟后 , 就用驴车拉一车给我们 , “夏天么 , 孩子们总是要吃西瓜的 , 再说八月十五快来了 , 十五那天你们总得杀一个西瓜给先人吃 。 ”
我知道 , 我们跟他是一个祖先 , 虽然他比我爸都老 , 但是我们是一个辈分 , 名字中间的那个字都是“子” 。 所以他每次到奶奶家 , 总是要大声喊我的大名儿 , “张子艺!张子艺!”好像这么一喊 , 关系变得更亲了 。
家里还有些梨和苹果 , 也是亲戚们拿过来的 。 我们住在镇上 , 每个人只有一亩五分地 , 只能种麦子当口粮 , 亲戚们住的地方土又肥地又多 , 可是他们似乎都有点羡慕爷爷奶奶的生活 。 每次来了后都拘谨又热络地要给我塞几个果子 , 拉着我亲热地说说话 。 然后要去爷爷的堂屋里喝水说事儿 , 奶奶会在茶杯底上放两大勺白糖 , 甜津津的糖茶一喝 , 话匣子就打开了 。
奶奶还要提前做好月饼 。
河西走廊上的月饼是车轱辘大的 。
一层一层的油和糖 , 还有绿色的苦豆子、玫瑰花瓣、姜黄、红曲、胡麻被裹在面里放在笼屉上 , 最上面还要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皮 , 这层皮是为了防止蒸汽滴在月饼表面不好看 , 熟了之后是要被揭掉的 。 最终做好的月饼要几个小伙子抬着放在灶台上已经烧开水的大锅里 。 这么大的月饼 , 要蒸一下午 , 才能蒸透蒸熟 。 蒸熟后的月饼并不能马上吃 , 最好的要放在八月十五那天供奉用 。
等到了那天 , 奶奶先把一个大西瓜切成锯齿形 , 然后再洗一盘苹果 , 洗一盘梨 , 洗一盘葡萄 , 还要放几盘花生瓜子水果糖 。 等到这些都就绪之后 , 这才到厨房去 , 跟姑姑抬出准备好的月饼 , 方方正正切出来最中间的一块 , 装在盘子里 , 伸长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间 , 端端正正地将这盘月饼放在最中间 。
献完月 , 大家才能开吃 。
小姑喜欢就着西瓜吃月饼 , 我趁机把水果糖装在我的裤兜里 , 奶奶会拿一块月饼尝一尝:“也不知道发面酸了没有 。 ”虽然奶奶多年来从没有发酸过一次月饼 , 但是 , 身为主妇的奶奶每年都会担心着同一个问题 。 因为 , 如果月饼酸了 , 会关乎一个主妇的体面 。
爷爷磕一把瓜子 , 吃几粒葡萄 , 再尝一两口月饼 。 抬起手腕 , 一看时间:“九点了 , 看的那个电视快开了 。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邻居家的孩子 , 听到这句话 , 犹如得到指令的士兵飞快地窜进堂屋里 , 每天的电视剧 , 都在此刻如约而至 。
后来 , 我到了城里读书 , 再没有在八月十五的院子里看到过那样又圆又大的月亮了 。
有一年的八月十五 , 爷爷去世了 。 那是90年代中期 , 从此 , 我没有了背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