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诗人朱朱:以千万道闪电在一个词语上纵深 | 一诗一会( 二 )


她是绝望的 , 无法进入到屋中 ,
但她至少遮蔽了外面的一切 ,
年复一年 , 她是真的在爱着 。
江南共和国(节选)
——柳如是墓前
裁缝送来了那件朱红色的大氅 ,
它有雪白的羊毛翻领 , 帽商
送来了皮质斗笠 , 鞋店送来长筒靴 。
门外 , 一匹纯黑的马备好了鞍——
我盛装 , 端坐在镜中 , 就像
即将登台的花旦 , 我饰演昭君 ,
那个出塞的人质 , 那个在政治的交媾里
为国家赢得喘息机会的新娘 。
已是初夏 , 冰雪埋放在地窖中 ,
在往年 , 槐花也已经酿成了蜜 。
此刻城中寂寂地 , 所有的城门紧闭 ,
只听见江潮在涌动中播放对岸的马蹄 。
我盛装 , 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典故 ,
将美色搅拌进寓言 , 我要穿越全城 ,
我要走上城墙 , 我要打马于最前沿的江滩 ,
为了去激发涣散的军心 。
双城记
那些滑翔在广告牌前的海鸟
也许从来就没见过广袤的陆地 ,
除了海 , 短促的地平线上看不到
别的风景;那些摩天高楼唯有
相互映照 , 在自己的玻璃上
将对方画成一座座陡峭的山脉 ,
将夜晚的车流画成一条条繁忙的运河 。
每天我从旋转门汇入人潮 , 沿
细雨的街道一路搜寻旧日的梦境 ,
可是 , 就像透过所有大都市的橱窗——
我看见一些女人的眼睛受迪奥的刺激
而在其他的品牌前失明 , 我看见
灯光熄灭后那弹药库般的内心压力
仍然堆积在写字楼的每张办公桌上 。
唯有出租车司机收听的老情歌
和上环那繁体字招牌林立的旧店铺 ,
榫接了我脑海里的另一个香港 ,
一个少年白日梦中的香港——
那只是几盒翻录的磁带 ,
几本传阅中被翻烂的色情杂志
和烟雾弥漫的房子里放映的武侠片……
我们饥饿的感官曾经贪婪地
攫取从它走私而来的这些微量元素 ,
并且在黑暗中以幻想的焊锡
合成一座遥远的新世界——
漫长的禁锢过后 , 它的方言
时髦如穿越防线的口令 , 甚至
整个内陆都倾斜成一艘划向尖沙咀的
偷渡船——是的 , 我将
内心岩浆的第一阵喷发归之于香港 ,
我将男孩和少妇之间永恒的时差
归之于香港……这就是为什么
我从未来过却好像旧地重游 , 并且
恍惚在旅馆的旋转门中 , 不知道被推开的
是多年之前的未来还是多年之后的过去?
丝缕
——致扬州
从地平线上伸出一只手掌
就可以托起你 , 盆景般的城市 ,
你太小 , 几处绿荫就能遮闭天空 ,
太慢 , 几条街只适合晚年的散步 。
你的博物馆保存着冷僻的知识 ,
关于刺绣、玉和漆器 , 关于
忧伤的纵欲或快乐的劳作 。
你那十年前才修建的火车站
是一座自嘲的纪念碑 , 当铁路
被发明 , 你的繁华就驶进了终点 。
至少你有一半的美来自倒影——
运河 , 湖 , 雨水 , 唐朝的月光
以及更早的记忆 。 即使
闷热如八月 , 你也有一份
裁自历史的清凉 。 你像
在倒影中变得圆满的桥孔 ,
甚至倒影的部分才是真正的实体 。
你是故乡 。 被任意吹送的
蒲公英在风的疏忽中着陆 ,
成为我的祖辈 , 他们忙于种植
我的根却又不安于这片土地 ,
像大雁 , 出走 , 回来 , 再出走 ,
再回来 , 至今还在族谱里排成行 。
或许我将是不再回来的那一个 ,
更不会生前就在这里将自己安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