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诞辰150周年|记忆可能是现代人的最后一束稻草( 二 )


因此 , 普鲁斯特的小说对外部世界的素材选择并不在意 , 他感兴趣的不是观察外部世界本身 , 而是观察、思考和呈现世界的方式 。 正是在此意义上 , 我们可以说普鲁斯特完成了一场“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 所谓“哥白尼式革命” , 指的是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打破了地心说的神话 , 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 , 只不过像是大海上漂泊无依的一叶孤舟 , 从而人也就被放逐出宇宙中心的位置 。 普鲁斯特的小说通过对人的精神世界的重新发掘 , 使人的精神、人的记忆、人的情感、人的意识重新置于天地的中心 , 这是与哥白尼革命相逆相悖的 。 更重要的是 , 普鲁斯特的个人回忆具有普遍的人类学意义(每个人都能从普鲁斯特身上读到自己) , 以至于科学界出现了“普鲁斯特效应”这样的专有名词 。
毫无疑问 , 普鲁斯特这一“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的关键性武器就是回忆 。 回忆构成了“追寻失去的时光”的真正题旨 , 是普鲁斯特为自己确立的恒常的生命形式 。 它也是人类把握已逝时光的方式 , 而从整个人类的“类”的意义上 , 回忆正是人的存在方式本身 。 翻开《追忆逝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 , 第一页的第一句话这样写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 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 。 ”(Longtemps , je me suis couché , de bonne heure)作为一部几百万字的长篇小说的第一句 , 它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 , 其实却隐含了许多内容 。 从手稿中人们发现 , 普鲁斯特在前后五年的时间里 , 曾尝试了16种写法才确定了这第一句话 。 多种疾病缠身的普鲁斯特必须适应这种长期卧病在床的生活 , 而他最终赋予了这种“躺平”的生活一种最好的方式:即在回忆中写作 , 在写作中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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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万家那边》
如同众多经典杰作的不同寻常的开头 , 普鲁斯特精心酝酿的首句同样意味深长 , 它一下子就奠定了“回忆”的主题 , 并向读者暗示 , 一方面是作为此在叙事者的“我”在回忆 , 另一方面 , 真正展开回忆的却是当初在失眠夜那段时间里的“我” 。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 “回忆”既构成了生命的主题 , 也构成了艺术的主题 。 莫洛亚认为 , 《追忆逝水年华》的目标是呈现一个被精神反映和歪曲的世界 。 是的 , 不只是反映 , 更是歪曲 , 这与人的回忆的模糊性、多种疾病的作用、通感的影响等等因素密切相关 , 这就是其所隐含的人类学层面的空前丰饶的矿藏 , 它构成了普鲁斯特这部巨著最特殊的贡献 。
往昔之井的召唤
法国评论家阿尔诺·当第幼写过一句非常精当的评论:“《追忆似水年华》是对往事的召唤 , 而不是对往事的描绘 。 ”描绘更多是刻意的 , 单向度的;召唤则是非意愿的 , 双向的 , 是人与回忆在相互找寻对方 。 如果将整部《追忆逝水年华》看成一座巨型的华丽宫殿 , 那么它整个建筑在一个唯一的地基之上 , 那就是普鲁斯特本人所谓的“非意愿回忆”(mémoire involontaire) 。 当你无意中嗅到一缕芳香 , 听到从哪个角落飘来一串熟悉的音符 , 或是偶然翻到或触摸到一件旧物 , 便会突然唤醒沉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一个场景或一种思绪 。 这些断片式的回忆纷乱芜杂 , 却又交织缠绕 , 如同普鲁斯特式的长句延绵不绝 , 好似一条语言的尼罗河 , 它泛滥着 , 灌溉着真理的国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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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普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