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文|疫中检书记|谭然( 四 )


这几百册书都有充老的钤印和题签 , 从笔迹来看 , 跨越时间应该不短 。 如《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上的题字 , 当是数十年前所写 , 小楷清健秀雅 , 一丝不苟 。 而《太平御览》上的则是九十岁以后所作 , 撇捺点画已入化境 , 可谓人书俱老 。 再如《苏东坡诗集》《山海经笺注》等 , 又见隶书挥洒 , 古雅异常 。 《张充和题字选集》的序文里就提过 , 当初孙康宜跟张充和提起耶鲁大学要为她举行“题字选集”书展时 , 充和先生半开玩笑地说:“我的那些题字啊 , 简直是小题大做了!”孙康宜听后 , 忽觉“小题大做”正是张充和的创作精神 。 她认为 , 张的书法之所以卓越而独具风采 , 乃因为她一直本着“小题大做”的精神在努力创作:每次人家求字(哪怕只是几个字) , 她都一丝不苟 , 酝酿多时 , 慢慢打好腹稿 , 然后才展纸搦笔 , 写了又写 , 试了又试 , 直到写出气势 , 调好布局 , 才浓墨淡出 , 一挥而就 , 完成上佳之作 。 试观这十多部图书的题签 , 谓之“小题大作” , 小而弥精 , 不也正是一部浓缩了的小小题字选吗?
我手头的这部《楚辞集注》是其中之一 , 这套书一函四册 , 清光绪八年(1882)江苏书局刊本 , 内收楚辞集注八卷 , 辩证二卷、后语六卷 。 钤有“吴县利娃乡人朱锡梁梁任印” , 知为朱锡梁旧藏 。 书中通篇有朱笔点定文句 , 集注八卷据闵刻本校过 。 目录上有一段小楷题识 , 署“甲午五月” , 惜落款处被浓墨涂去 , 不能辨其是何人手笔 。 据时间推算 , 1954年甲午充老初到美邦 , 正是忙于家务的艰难岁月 , 恐无暇顾及此类雅事 。 而1894年甲午充老尚未出生 , 朱锡梁已二十二岁 , 当然有校书的能力 。 后语六卷有几则据乐府诗集的校注 , 字迹与前面小楷完全不类 , 且夹有印着英文的纸条 , 倒可能是充老后来看书时随手写上的 。 每本书的封面有篆书题名 , 因从未见过充老写篆书 , 故而也不敢妄断 。 函套侧面粘一隶书题签 , 温文尔雅 , 苍劲古厚 , 确然是老人手笔 。 充老去国离乡之时没有带书 , 这些都是她在美国收得的 , 不是什么稀有善本 , 只是她平时的普通读物 。 但是书法昆曲的癖好离不开这些诗古文辞的滋养 , 这些书寄托的是文思?还是乡愁?我想她每次翻开这函伴随了她数十年海外岁月的《楚辞集注》 , 或许更能体会到当年朱先生的教导和故乡的乡音乡情 。
那年秋拍前我去香港出差 , 在董桥先生府上拜观了他珍藏的张充和墨宝好几件 , 那对有名的隶书对联 , 还有昆曲工尺谱 , 也聊到将要拍卖的这批线装书 , 我斗胆恳乞董先生为此题几句话 , 算是推荐语 , 也算是广告词 。 桥公未加思索满口答应 。 我回到北京第二天下午就接到邮件 , 几句白话文写的妥妥帖帖 , 衬托着卷册缥缃一点也不突兀 。 几年以后 , 我带着这套书又到香港 , 请董先生在卷尾用小楷题上了这段话:
萧条庭院 , 斜风细雨 , 充和先生险韵诗成 , 扶头酒醒 , 万千心事都等闲 。 难得陪伴她大半辈子的缥缃像《潄玉词》那样无恙 , 随手摩挲不啻此生修来的福分 , 何况乞得一叶是一叶 , 那是江南早梅的消息!
刘郁文|疫中检书记|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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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上娱
近几年有时间在家里闲居 , 多出很多时间和朋友们写信 , 我不喜欢打电话 , 也懒得发信息 。 与人交流的方式 , 除了见面聊天 , 我最中意写信 。 好在有几位老友十分体谅我 , 在这样高科技的年代还陪着我开历史的倒车 。 上小学学应用文有书信这一项 , 可是我没有机会写信 , 也写不好信 , 按照课本上教的那一套 , 总觉得怪怪的 , 今天看来大有一股八股文的味道 。 上初中时看到杂志上有感兴趣的文章 , 萌发出给作者写信 , 请教些问题的念头 , 于是拿起笔尝试起来 , 承蒙那些前辈的宠荷 , 至今还记得收到回信时的那份喜悦 。 后来读到一些前人的书信集 , 有些对胃口 , 有些也看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