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论语》 中君子与小人的第三种含义( 二 )


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对立性具有两种特征。第一,尽管《论语》主张为学做人当从君子而舍小人,但是《论语》对具有第三种含义的小人并未过分排斥,甚至略微肯定。孔子虽说君子不器,但他肯定爱徒子贡是瑚琏美器。孔子亦在褒扬君子可以大受的同时,肯定小人可以小知。子夏更断言即使是小道亦必有可观之处。第二,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对立,体现为君子、小人对具体器用的动态取舍——小人自拘于小而君子超越小。君子不器,即是君子不拘泥于具体器用,而超越、通达为大用。君子大受,即是君子不拘囿于小知或具体知识技能,而追求具有大受意义的天下担当、生命升华。
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对立性及其两种特征为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转化性提供条件。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转化性表现为,人在器量格局上由器入道、由泥入通、由小至大、由小人进达于君子。这一转化性,集中体现于如下章句。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洒扫、应对、进退即是前文所述的器或小道。子游认为,此类具体器用属于人伦物用的末节,而非君子道学的本根。子夏则辩驳,君子道学中的道体与器用譬如草木的根茎与枝叶连为一体、互通生机。从工夫达成处而言,道体本根自然可以主宰器用末节;从工夫入门处而言,则需由末即本,由器入道,循序渐进。老师传道,弟子受学,均当先行授受器用末节,而后进达于道体本根。子夏慨叹唯有悟性极高、生知安行的圣人才能在本根末节处齐一终始,一时顿悟。对于寻常弟子,子夏先教授他们器用末节,令其暂做第三种含义之小人。另一方面,门人小子不可拘囿于末节而固步于小人,需要由末即本,进达于大道,升华为君子。《洒扫应对》章不仅凸显小人在第三种含义上可以转化为君子,而且通过由末即本的为学进路体现了小人对于人实现君子人格的基础性作用。
君子、小人的第三种含义具有两种作用。第一种作用是,器量义在地位义与道德义之间扮演桥梁角色,令圣王功德的圆满实现成为可能。道德义之君子的极致化是内圣;地位义之君子的理想化是外王。内圣外王本为一体,是“修己以安百姓”。然而,纵如尧舜对于达成圣王功德尚且有所缺憾,后世君子更是望其项背,而选择分裂内圣外王,各执片面道理。如果具备道德义的君子拘于内圣而贬抑外王事功,则所谓圣人沦为意念、境界式的自我造诣,而使治国平天下的经世理想化为梦呓。如果具备地位义的君子囿于外王而废弃内圣修养,则所谓王者沦为凌驾势位、操弄权术的专制君主,而使天下百姓锢为趋利避害、可供驱使的仆役。此皆由自闭一器而未能通达使然。具备器量义的君子,可以和合前两种含义,破除道德与地位之间由于极端化而致的壁垒,通达内圣外王之大道。君子、小人第三种含义的第二种作用是,使君子超越内圣外王而达至人类生命本真。孔子曾言,正是由于天下无道,他才与二三子周游列国,化易天下;而若天下有道,则孔子愿意实践曾点之志,在天地自然中接受生命洗礼,身心一如而逍遥自在。与其礼坏乐崩、哀鸿遍野,吾侪勠力为仁、知其不可而为之,不如天下升平、百姓和乐,吾辈悠然自得、各适其乐。此种理想表达,既体现了孔子博施济众的社会理想,亦反映了人与天地自然的生命和谐;既是儒家大道的本真境界,亦是儒、道精神的融突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