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写字还是扫地?

□邓建华
广场地面的砖很周正 , 拼在一起 , 像一幅巨大的字帖 。
华灯初上时 , 有个驼背老人 , 手提装有清水的旧油漆桶 , 肩扛一米长的毛笔来了 。
驼背老人不管别人怎么看他 , 只要天晴 , 他准时来 。 摆好水桶 , 硕大的笔头蘸上清水 , 就提笔开始写字 , 工工整整将字写在方格的地面砖上 。 欧体 , 飘逸、洒脱 。 书《满江红》 , 或《登鹳雀楼》 。 大热天 , 他常常穿一条西装裤 , 一件背心 , 一口气写上百字 , 也不见他歇 , 甚至不喝一口水 。 清水写的字 , 让有些呆滞的广场充满韵味 。
有人散步 , 匆匆走过广场 , 陡然发现地面上遒劲有力的字 , 便收住脚步 , 围着字细看一番 , “啧啧啧”赞叹不已 。 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 止不住加速度的轮滑 , 碾压过老人的“作品” , 也不见他抬头喝止 。 他还是那样从从容容地写 , 腰不痛手不酸的样子 , 着实叫人惊叹 。 等到广场舞大妈们开始张罗着 , 将音响设备推过来 , 驼背老人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 。 他将六七斤重的笔在桶里反反复复淘洗 , 将笔锋上每一根不服帖的白毛扯拉得顺顺溜溜 , 再将有些脏的剩水 , 提到不远处的金桂树下 , 小心浇灌 。 我一直觉得这棵树与别的树不同 。 如果说那排树是一个班的学生 , 这棵树就带点它们中的“学霸”那种骄傲样子 , 是喝多了那些“墨”水吗?
有段时间天气不错 , 驼背老人天天来 , 我也就天天去到广场溜一圈 。
有人问:“您收不收徒弟啊?这么好的本事 。 ”老人偶尔搭腔 , 说:“哪天没饭吃了 , 可能会!”
听说了有这么个老人 , 书法家协会的人也寻了过来 。 来的人看着老人写了十几分钟字 , 面带羞愧 , 小心翼翼地说:“如果请您加入我们书法协会 , 您老愿意不?”老人头也不抬 , 瓮声瓮气地说:“哪天没事干了 , 可能会的!”
驼背老人这点儿怪脾气 , 彻底调动了我的好奇心 。 我想要读懂他 。 他是谁?天天这么练 , 他要干什么?
【浪淘|写字还是扫地?】许多人围着他转 , 他还是一声不响 , 提笔写字 , 不关心所有的疑问和好奇 。
这天 , 天有点闷热 , 他每每写到第三行字 , 第一行就已干了 , 所以总只能见到两行字 , 伴着他缓缓前行 。 倘若此刻有一个航拍器拍下这场景 , 老人就像一只慢慢蠕动的蜗牛 , 爬行在日复一日的轨迹上 。
我忍不住说:“要能写在纸上 , 多帅!”老人说:“有天到了那步田地 , 可能会的!”
我不理解“那步田地”是哪步 , 就说:“毕竟啊 , 写在地上的清水字 , 一瞬就不见了!”
老人将笔蘸满清水 , 写完“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几个字 , 才接过我的话说:“是吗?那刻在石头上的字 , 也只一瞬就不见了 。 ”
我看着那几个字 , 转眼就风干了 , 不知怎么回答他 。
老人见我没再说什么 , 就笑道:“我没有在写字啊 , 你没有看见我只是在扫地吗?”他照例在他该收场时 , 洗笔、拨锋、泼水、扛笔、提桶而去 。 我很纳闷 。 扫地?
后来在一个小区的传达室 , 我碰见他 , 只是 , 他没提笔 , 而是提一杆不太利索的竹扫帚 , 在认真地打扫外来车辆粘带进来的纸屑 , 那一丝不苟的神态 , 很熟悉 。
我迎上去 , 说:“您好啊 , 您在这里扫地?”
老人头都没有抬 , 有一句话却有力地蹦出来:“扫地?你没见我在写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