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送胡续冬西去 天堂里伴以电影与诗(一)|追忆 | 廖伟棠

2021年8月22日下午,诗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胡续冬(1974年10月30日-2021年8月22日)因突发疾病在北京办公室去世,终年47岁。
胡续冬,原名胡旭东,友称“胡子”。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学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2002年至今执教于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研究领域和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现代主义以来的世界诗歌,拉丁美洲文学。
长期从事诗歌写作,被视为70年代出生诗人的代表性人物。世纪初著名网站“北大新青年”的创办者,著名论坛“电影夜航船”的推动者。曾长期为《东方早报》《新京报》《书城》等撰写专栏文章。著有诗集《风之乳》《旅行/诗》,散文集《浮生胡言》《去他的巴西》等。
今日送胡续冬西去 天堂里伴以电影与诗(一)|追忆 | 廖伟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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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被催成墨未浓
——纪念胡续冬或“70后”一代诗人
◎廖伟棠(诗人)
上星期,给学生讲李商隐与邱刚健,讲到“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讲不下去。
8月22日晚,中元节,心神不宁,开始写一直想写的一组诗——“答古人”,第一首就把这两句拆散了置于中枢。凌晨才看一眼手机,看到一个小时前韩博和康赫分别传来胡续冬的噩讯。原来,古人是故人之喻。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这不是一语成谶,是你在遥遥示意:不必相送。不知不觉间,这成了我们一代人的咒语。也许并没有什么人、什么时代压力催促我们,只是我们自己催促自己。这自诩在“山河湖海、厨房与爱”之间戎马倥偬的一代,这还没有笑就哭了的一代。我们的先行者如马骅,相信一句老话“在变老之前远去”,那又是多么匆忙。
然而,什么是“墨未浓”?未浓的墨是因为研磨未够,还是因为风雨相侵太甚?将来时间令所有笔墨褪色,不分浓淡,那有什么将仍烙印在这一封信上?
谁也想不到这次远别的是胡续冬,他本应是我们当中最狡黠最通灵的孙悟空,死神也休想和他纠缠。从我们相识之际他就是一个顽童,那是上个世纪末的事,胡续冬从韩博、高晓涛处看到我的诗作,遂来信邀我加入他和冷霜、杨铁军等北大诗人编的民间诗刊《偏移》成为作者;1999年初春我第三次去北京,高晓涛在北大附近设宴欢迎,胡续冬、姜涛、冷霜、蒋浩等同代诗人都来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胡续冬24岁,我23岁,都是年少轻狂。他身穿窄身小黑袄橘色卡其布小喇叭裤,脚蹬拼贴式帆船皮鞋,对诗江湖的八卦就像对中关村地形一样了如指掌,当下我就把他定位为北大小霸王、京城恶少式的狠角色,却没有敬而远之,因为无论花荣还是史进都对我富有魅力。
也许是难得见到比自己还小的诗人、况是来自香港这化外之地,那晚上几乎都是他在滔滔不绝,我们一路上说着去了万圣书园,胡续冬兴致勃勃送我一套罗伯格里耶三卷本作为见面礼,我婉拒说我已经有签名本,他又把书送回去。最后我们移师胡续冬宿舍,小说家亢霖也远道赶来和我们大谈戏剧新作,剧谈终夜是我们继承自60后诗人的恶习,那时胡续冬还没有因为肝病而养生。
说到肝病,不知道这是否埋下了他身体的隐患。那年起我不时从香港帮他买特效药——估计我们的共同朋友都听他作为笑话谈起,我给他买过可以抗艾滋病的药。那药必须用医生处方才能在香港药房购得,我还因此找了我的西医伯父帮忙。说是药物,瓶子上印着的却是大大的骷髅和Poison字样——胡续冬请教了专家,说照服可也,但要减半。
总之,当我2001年正式旅居北京的时候,胡续冬已经开启养生状态,不喝酒不熬夜,只是烟戒不了。但那时也是他创作的井喷期,疾病的焦虑、爱情的动荡化为写作的压力,他写出了我至今依然觉得是他最佳的作品:诗集《水边书》。同时,他的八卦癖也达到巅峰,我被他想象的情史成为他编造段子的最大资源,于是,我们的友谊多次出现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