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王安忆:小说写作能不能教与学?( 二 )


我们小说要做的也是同样 , 用俗语写出诗 。 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为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学位教课 , 课程的名称为“小说写作实践” , 时长为一学期 , 总计十六周 , 每周三个课时 。 课程主要为课堂导修 , 即工作坊 , 大约占三分之二比例 。 工作坊合适的总人数在七到八名学生 , 这样每个同学分配到的时间比较充裕 , 课程中大约可完成一份作业 。 但是我们的学生人数通常在十五名 , 甚至更多 , 十六、十七 , 甚而至于十八名 , 所以只能分组 , 两周或者三周一轮 , 而同学们大多立意宏大 , 所以 , 课堂上的作业就不能要求完成 。 我只是尽量使他们体验小说的进程:如何开头 , 设定动机 , 再如何发展 , 向目标前进—也许他们会在课堂外最终完成 , 也可能就此放下 , 但希望他们能从中得益 , 了解虚构写作是怎样一种经验 。 这一部分的训练——我又想起那位法国女作家所说 , 写作无法训练 , 我很同意 , 很可能 , 课堂上的训练他们永远不会用于未来的写作实践 , 假如他们真的成为一个作家 , 写作的路径千变万化 , 无法总结规律 , 很难举一反三 。 但是 , 有一次无用的经验也无妨 , 至少 , 有这一次仅仅一次 , 有所体验 。 工作坊我是给范围的 , 类似命题作文 。 这些题目不一定适合每个学生 , 曾经就有同学跟我说:“王老师 , 你给出的背景条件和我自身经验不符 , 我很难想象故事和人物 。 ”我说:“这一回你必须服从我的规定 , 就像绘画学习的素描课 , 你就要画我制定的石膏 。 ”
事实上 , 在规定范围内更容易想象 , 因为有现成的条件 , 例如 , 在工作坊的同时 , 我还让他们做些其他训练 。 方才说了 , 我们的学生人数多 , 面对面导修的时间减少 , 作业量也相应降低 , 不能让他们闲着 , 就要多布置作业 。 我曾经让同学们阅读美国桑顿·怀尔德的剧本《我们的小镇》 , 让他们每人认领一个人物 。 这个剧本是个群戏 , 人物很多 , 且是在同一个小镇活动 , 社会环境比较单纯 。 他们每人认领其中一个人物 , 然后为这个人物写一个完整的故事 , 可以是前史 , 也可以是后续 , 总之是一段生平 。 令我惊讶 , 他们都写得很好 , 这些距离他们生活遥远的人物 , 本应该限制了想象 , 但却活灵活现 , 生动极了 。 因此 , 适当的限制是必要的 , 可让他们有所依凭 。 设计条件不仅需要想象力 , 还需要生活阅历 , 更需要学习如何调动自己的经验 。 当然 , 许多人认为 , 写作不是靠学习完成的 , 但是从广义上说 , 什么又不是学习呢?
怎样给同学命题?具体说 , 是给一个空间 , 犹如戏剧的舞台 。 在进入课堂之前 , 我指定他们去某一个地方 , 如田子坊 。 在上海旅游指南上 , 你们也许都看见过田子坊的名字 , 是位于上海中心城区里的大型里弄 , 直弄和横弄纵横相交 , 几乎占有一整个街区 。 上海的弄堂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阶级的分层:越小型的 , 阶层越高;越大型 , 甚至从主弄派生支弄 , 支弄再派生支弄 , 逶迤蔓延 , 房屋的等级和居民的阶层就越低 。 田子坊正好在高端和低端中间 , 是中等市民的住所 , 可谓典型的市井人家 。 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 , 中国工业从低点起步 , 上海开出大量集体所有制工厂 , 以补充计划经济 , 厂房就设在里弄民居 , 有手工作坊式的 , 也有小型的机械化 , 坊间称作“工场间” 。 其时 , 田子坊里就集中了相当数量的工场间 , 不
要小看这些弄堂小厂 , 上海受到全国青睐的日用产品就来自它们 , 有一些甚至获得国际金奖、银奖 , 为冷战时期中国工业产值提供了积累 。 “文化大革命”结束 , 改革开放中国经济从计划走向市场 , 所有制多元化 , 这些小厂终因条件有限不利于生存 , 有的合并 , 有的转让 , 有的关闭 , 还有的在郊区扩展规模开设大厂 , 田子坊里的厂房逐渐清空 , 闲置下来 。 事情大约是画家陈逸飞开始的 , 他在田子坊租赁一间工场做工作室 。 可能是同时 , 摄影家尔东强也